住在紐西蘭「快活不知時日過」，竟然忘了八月十八日這一天是甚麼日子。拜現代資訊科技所賜，可以重聽一次毛澤東當年接見百萬紅衛兵的錄音，四十八年過去了，廣場上山呼海嘯般的歡騰，毛澤東湖南腔的國語，林彪的陰陽怪氣，一場噩夢，仿佛還是昨天的事。

  這個大會叫「慶祝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大會」，文革剛剛發動，就要慶祝了，慶祝甚麼呢？很多年後人們才明白，是在慶祝從那一天起，可以真正公開全面地使用暴力，果不然開完大會後十多天里，北京就有一千七百七十二人被活活整死，這個數字是因為死者有名有姓才統計出來的，沒有名字橫死的人當不止此數。

  暴力行動的瘋狂殘忍是難以想象的，施暴者都是十多歲的少男少女，開完這次大會的紅衛兵，以「革命」的名義，個個如同領了尚方寶劍殺向社會，流竄到全國各地，他們一到廣州就直奔西關和東山，商賈僑眷聚居的富庶之區，抄家打人搶掠，廣州城當即大亂，全國亦然。由於四十八年前中國只有官辦報紙和電臺，負責統一提供消息，民眾根本無法全面暸解真實情況，只能憑個人耳聞目睹，被動地聽單位和学校的傳達報告，這也是直至今天許多上了年紀的國人，仍憑當年一孔之見評判歷史功罪的原因之一。他們忽略了一點，你不知道的，不等於不存在，你设見過沒聽說過的，不等於沒發生過。

  有個當年的清華附中紅衛兵張承志，寫了一本《紅衛兵時代》，此書被追捧為第一本正面評价紅衛兵的著作。這位張承志四十八年前也曾高呼「殺向社會」，正是因為有這類人存在，雖年已花甲仍殺氣騰騰，才讓人见到文革的餘孽一直蠢蠢欲動，令沒有忘記歷史教訓的人們，不能不保持警惕。

  個人覺得要警惕的有幾點，首先是要警惕集體主義之下的集體壓迫與暴力，我們切不可容忍動輒以「人民」的名義，壓制他人。你是人民之一員，我也是人民之一員，在對待不同觀點與意見之時，有人很喜歡把自己說成是「代表」人民，一人變成十三億，言外之意，持不同意的你，就變成人民公敵了。

  你只能代表你自己，要代表人民也可以，取得人民對你的認可吧！

  少數服從多數，但反過來成為多數的，要關顧与保護少數，而不是去欺凌打壓他們。

  文革最致命的弊端就在於假多數之名，對無辜的少數施以虐殺與摧殘。

  其次，是要警惕以國家或民族或「革命」的名義進行壓迫与施暴，強迫他人屈服順從甚至作出犧牲。一個社會里每一個人都尊崇個體人格獨立、思想解放，必然會形成大多數人認同的追求平等美好生活的價值觀，共同維護社會與自然環境，一旦受到威脅侵犯，這些個人主義者必定挺身而出保衛自己的國家，成為真正的愛國者。

  愛國，不是教育出來的，是多少代人浸潤積聚的一種家園之愛，故土之情，她發乎於心，是熱血而非口號。

  四十八年前的狂熱，留給人們沉痛教訓，時刻保持清醒，不再迷信，不再盲從，挺直我們的脊梁，不再下跪，一切要靠爭取而非乞求恩賜。

  我們須要的不是革命，革命必須有個對像，意味著暴力與流血，今天你革別人的命‧明天別人革你的命，革來革去多要命。我們須要的是穩定的制度，有法可依，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當人以革命的名義張牙舞爪，記得問一句，在旗幟、口號与理論後面，有沒有良知与真理？個人的權利有沒有受到尊重與保護？

  如果我們變得畏怯與懦弱，昨天發生的事，今天不發生，明天也可能發生！

  四十八年過去了，再一次聽到當年歇斯底裡的狂吼，仍然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