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春耕的日子
作者:刘培英(陕西)
一九六八年十一月十八日,是我终生难忘的日子。这一日,我离开了城里的家,开始了下乡插队的生涯。我下乡的地方叫四新公社新庄大队第一小队。是个山高石头多,出门就爬坡的深山老扒地区。生产队里几乎没有稻田,主要是包谷、洋芋。
我因为迟疑着想读书不愿下乡捱在了最后一批,一个伴都没有,形单影孤。于是和另外几个同样也没有伴的同学临时凑合了一个家。我们这个新家共七个人,四个男同学,三个女同学。我最小,矮矬矬,瘦精精,刚满十六岁。评工分的时候,我们三个女同学都是四分工,连半劳力都算不上,就这,生产队长还愁眉紧锁,牙痛似的深嘘了两口气。
转眼间就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我和乡亲们卸下冬日的闲寂,忙碌着春耕。
沤火肥,是备耕的第一步。一般是在石坎边,我们砍下一捆捆树枝、刺架草丛等可以燃烧的植物,堆放成一长溜,再用锄头从山坡上刮下一层草皮子,复盖在这些植物上,要盖严,稍踩实,然后点燃最下面的树枝等,涌起浓烟,一般要烧上几天几夜,既要燃烧,又不能太快,还不能有明火,这是需要技术的,沤过的土可以当肥料使用。
我和同伴们干这活很吃力,老被刺丛扎得满手伤,脸上也挂了一道道血痕,头发乱蓬蓬,很是狼狈。但我们毫不泄气,仍然干得很认真。队里的乡亲们对我们很友善,耐心地教给我们怎样躲避、理顺刺丛,我们也渐渐有了进步,不再怕刺了。歇伙,也就是干活中间的休息时间,我们也玩得开心。只见远处近山,黄牛拉着犁,不时“哞哞”叫着,犁地人悠闲地扬着鞭,赶着犁,不时唤一声“嘘、嘘”, 声音在山间回荡。田野上绿柳成烟,樱花入泥,桃花红杏花白油菜花金黄,我们在花丛间折桃花闻李花抓蝴蝶,上窜下跳,真是“姑娘急走追蝴蝶,飞入菜花远处寻。”队里的小青年大姑娘还把油菜花或柳枝做成花环给我们戴在头上,很是臭美,大家打打闹闹,煞是开心。
紧接着,最重要最辛苦的活儿来了,是“点包谷”。那时候,是种下包谷粒,当地又叫“种籽”。每天清晨,原野上散发出清新、潮湿的泥土气息。草叶和树枝上,挂满亮晶晶的水珠儿,被阳光一照,宛如串串的银珠,闪闪发光。一朵朵野花被沐浴得更加艳丽,娇嫩,社员们自留地里的葱、蒜、小白菜,韭菜,长得绿是绿白是白,嫩生生,麦子青油油的,正在返青拔节,满山一片新绿,到处一派生机勃勃。生产队上五六十口人,浩浩荡荡的,齐齐站在地边,排成一行,又叫“排赛口”,领头的是农活技术好、又会调动大家积极性,尤其要能掌握干活速度的能人。领头人的速度快,大家跟着也快,领头的慢,后面的也快不了,就慢慢悠悠地干。有时为了赶速度,大家你追我赶,若是跟不上队伍,常常被撵得扑爬筋斗地跑,如果地挖得不够深度,还要挨队长或长者的“训斥”,严重者要求返工。队上一个叫徐大伯的人,常常担任这个角色。每人赛口约三尺宽,领头的喊一声“架势”,大家立刻动手开挖,就像部队作战,虎虎生气,有条不紊。徐大伯性格开朗,嗓门亮,特别喜欢唱歌,尤其是“姐儿妹子歌”,边干活边唱歌:“芥子开花秆秆红,茄子开花打灯笼。心想与你打交道,可惜我的家里穷。”另外一个泼辣的小媳妇接过来对唱:“ 小哥说话好朦胧,哪个嫌你家里穷; 铜盆打烂份量在,虽然人穷志不穷。”歇伙时,大家唱得闹得更欢势,中青年男女之间还喜欢打亲骂俏,你揪我一下,我掐你一把,或者推一巴掌,当然力度不大。有一次,大约是一位男子把妇女们惹得兴起,三四个娘们把那男人摁倒在地,要剥他的裤子,吓得他连连告饶,也吓得我们赶紧回避。
春天 “种籽”的时候,每天早上三更起床,点火做饭。草草吃罢,带上头天晚上烙的火烧馍做中午饭。天不亮就出发,直至天快黑才往回走,甚至路上还得打火把,真真的两头不见天,吃饭在田间。开始,我们还算好,歇伙时我们去竹林里掰笋、野地里扯小蒜、山坡上采花、小溪里打水仗,兴致勃勃。过了几天,就招架不住了,没等收工,我们已饿得咽肠气短,渴得口干舌燥,累得头昏眼花,走得脚扒身软,回到家里,往床上一躺,死猪一样,再不想动,连饭也不想吃了。
因为干活太累,一听见喊“歇伙”,我们也不再衿持,和社员们一样,立马就地或走到地埂快速躺下,脱下自己的鞋子,两只一合,做枕头,倒下就能睡着。因为累,大家就特别渴望下雨,雨越大越好,越是连阴雨越好。逢这时,众人欢呼雀跃,蒙着被子睡懒觉,连饭都可以不吃,或者吃了饭接着睡。
大家都没有打算在农村长期干,农活又苦,哪儿有心情、精力经营什么自留地,任它荒着。可每顿要吃菜,咋办?开始就用红锅菜,炒洋芋片、洋芋丝或潦酸菜。一天下午,我们正在吃饭。大概是拖得太久、太狠,大家正津津有味地说着大年三十吃肉的情景过干瘾,一道菜一道菜的细说,从佐料、做法、菜肴的色香味等等,说得绘声绘色,说得人、听的人都直咽口水,长吁短叹。正在说着“板栗焖鸡”的做法时,不知谁家的大公鸡欢蹦乱跳地窜进了我们的房间。我们猛一下愣住了,刹时鸦雀无声,不错眼珠地都盯着鸡。一个男同学俩眼珠骨碌碌一转,猛抓起一根木棒用力朝大公鸡抡去,大公鸡应声倒地,我们也如梦中惊醒,就像贼一样,手忙脚乱的烧水、褪毛,口里还念叨着:“鸡啊鸡啊你莫怪,你本是人间一口菜……”谁知,给鸡褪毛刚一半,鸡从盆里竟飞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往门外走。大家唬然,我们这个家的家长忙跳起来,把鸡关在门内,最终鸡倒下了。大家忙说:“鸡啊,对不起!我们这是被逼得,以后再不干了。”那顿饭,大家吃得并不开心,心里都特别难受。
从那次以后,大家再不干偷鸡摸狗的事,开始认认真真的种自留地,还买了二十个鸡蛋,放在老乡的家里孵了鸡崽儿养着,正经八辈地过日子,当农民。
忙完春耕,我们这些知青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农民。
我已过了古稀之年,每每回忆起当年春耕大忙的日子,既记忆犹新,又恍若隔世。仍然感谢那时的磨炼,使我能勇敢面对人生路上的种种辛劳和苦难。
作者简介:刘培英,女,医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散文协会会员,曾任石泉县作家协会副主席。90年代初开始在《故事会》《故事百家报》《百花》《中外故事精选》《山西民间故事传奇》《陕西日报》《陕西工人报》《安康日报》《安康文学》《汉江文艺》《安康文化》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2000年初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散文集《往事》。创作的长篇散文《南下打工记》在《安康文学》杂志连载。2009年和女儿刘欢合著长篇小说《月儿城》,由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并获得安康市文学艺术创作精品奖。2015年出版散文集《漂泊》及故事集《江边人家》。2020年,中篇小说《直水风云》获“全球鎏金铜蚕文学作品征文大赛三等奖”。2022年出版长篇小说《高高山上一树槐》,该书进入“2022年安康年度好书榜。”迄今为止,发表出版文学作品共计有一百多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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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卫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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