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自7月29日开始连续强降雨,最大降雨出现在永定河上游的门头沟区。永定河及支流清水河发生有实测记录以来最大洪水。
《时尚先生Esquire》编辑前往门头沟新城,以及受灾更严重的南辛房村,记录了暴雨前后人们的生活:一位保姆徒手清理马路的下水道;在医院,护工们居住的地下室被雨水淹没,混乱中度过一夜;受灾严重的桥东小区,轿车陷在淤泥之中,人们正忙着将家中的水扫出来;而在南辛房村,大水冲垮了房子,一名大爷仓皇逃生,另一个男孩正坐在倒下的电线杆上看着远方。
[xyz-ihs snippet=”In-article-ads”]8月1日下午,门头沟区南辛房村,宿舍、汽车都被冲走的年轻人。
保姆徒手疏通井盖
7月31日夜里,门头沟区新城,大峪中学门前的水沟溢满,泥水淹没西苑路,流进附近居民区和学校。水退后,岸上的西苑路整体布满淤泥,河沟边的几处观景台被淤泥和垃圾塞满。水草、树枝、垃圾挂在步道栏杆上。8月1日下午,西苑路两侧,环卫工人有序地用铁铲清淤,泥土在路边堆砌成堆。
前一天下午,雨小了,出门的徐玉莲看到道路被水淹没,垃圾堵住了下水井盖,有些人正在自发疏通。她也蹲下,徒手扒拉垃圾,她数着一共疏通了9个井盖。她有块指甲磨掉了一块,出血了。当时她一直蹲着,今天察觉爬楼时大腿酸痛。疏通垃圾时,有几条鲫鱼蹿出来,她抓住了。
[xyz-ihs snippet=”GoogleADresponsive”]徐玉莲第二晚把鱼煎了。她是附近小区的住家保姆,四川自贡人,来北京一年多。她说昨天是她人生见过的最大的水。
一个路口外,滨河承泽苑小区门口停着北京自来水集团的应急供水车,取水的人站在周围。因为缺水,昨天夜里,沿街超市里的矿泉水已经抢光了。独居在承泽苑六楼的赵女士在小区广场的喷泉里提了两桶雨水,打算回家冲厕所用。现在,喷泉里的积水已经快没了,她担心晚上继续停水。
取水的喷泉
[xyz-ihs snippet=”googleAD300x100″]淹没的负一层
李景丽是门头沟区医院的护工,7月31日夜里,她位于医院主楼负一层的宿舍全淹没了。
负一层主要堆放医疗器械和药品,另有一个房间当宿舍,共住了11位护工。前两天,院长连夜找到她们,提醒她们尽量别待在地下室。李景丽昨晚就在病房陪床。7月31日晚上,她们护工都呆在病房,只有经理还去了地下室。经理纹眉,有个十三岁的孩子,晚上10点打饭回来,跟往常一样,准备带孩子在地下室吃饭。她以为没多大事儿。一会儿,听说外头街上的车已经飘起来了,她拉着孩子跑出来。刚到一层,她又想跑下去拿东西,但已经来不及了,水来得太快,已经灌满地下,来到了地上一层。她们不知道水到底从哪儿流下来的,这一晚上李景丽她们没人睡觉,都在陪床。今早她们又去了急诊那边帮忙转运病人。
医院忙乱了一夜,120救护车一辆接一辆地转运危重病人。夜里11点停电,靠发电机供电。一位孕妇剖腹产,生了双胞胎,转走时插着氧气管。医生、护士、护工都没休息。病情稳当的病人留下了,有的留在病房,有的站在走廊上。几个护士围站在一起休息。院子里水已经退了,只剩十几辆轿车歪歪斜斜地陷在淤泥里。两个学生模样的男孩试图把一个一米多高的绿色垃圾箱推到墙角,推不动,只好任它继续挡在路中间。等了一天,艾女士还是决定带丈夫来做透析,这里是离她家最近的医院。她托邻居开车送他们来,用蓝色垃圾袋裹住丈夫的鞋。
一位保安坐在楼道口守着,背靠墙,不时合上眼睛养神。他说昨晚12点才吃上晚饭。消防通道尽头,墙壁上沾满污泥,下面是灌满的黄色泥水,之前是楼梯,现在成了水池。李景丽们,11位护工,她们几乎所有的家当都淹在水下面了。
李景丽是西安人,快六十岁了,她损失了一台三千块的华为手机,还有两个行李箱——里面是她和丈夫的被褥,二十多件衣服。所有的日用品都没拿,现在她就剩下身上一套衣服和一个烂手机。“啥都没有了。”李景丽无奈地咯咯笑,露出几颗银牙。“都没了。”
这些护工都是西安人,不在一个村子,来北京之后才熟络起来。李景丽来北京只有一年,一直在门头沟区医院做护工。她最近的工作是照顾一位脑梗的老人,负责擦身子和洗澡。
这会儿,下午四点多,李景丽走出病房,站在医院门口,看着嗡嗡作响的抢险车。抢险车正在抽地下室里的水,两条直径有三十厘米的水管从医院连接到水沟里。几台挖掘机在医院正门和水沟间的地面上清理淤泥。门诊室还没供电,逐渐昏暗下来,人们打开手机照明。
李景丽住的负一层,灌满泥水。
保安在这里值守,“下去了人就没了”。
[xyz-ihs snippet=”In-article-ads”]医院门口。两根大管子正在从负一层抽水入河沟。
水漫到门锁眼的夜晚
桥东社区紧挨的水沟通向永定河,泄洪水过,河里漂浮垃圾、树根和水草,一辆白色轿车陷在河底,近乎垂直。空气里满是腥味。桥东社区地势低洼,是附近受害最重的小区。8月1日下午,两辆挖掘机正分头在小区里清淤,几名工人手持螺丝刀和钳子抢修有线电视信号。一位居民站在楼下,用喷壶冲洗他的山地自行车。他估计这车要报废了。旁边站着他的妻子和女儿,他们住三楼,家里没事,但一楼的住户几乎全部泡水,居民楼墙体留下的水位线痕迹超过了一米二。
[xyz-ihs snippet=”googleAD300x100″]很多一层住户敞开门,往外扫水,收拾家当。9号楼在小区停车场后面,一层住了7户。赵女士在家门口的白色水桶里洗脚。昨天中午1点,她赶回家时,家里已经淹了。她把柜子最低一格的衣物搬出来放到床上,扔掉沙发垫,把水泡过的纸币贴在镜子上晾干。
看到有人在小区拍照,一位居委工作人员曾经出面制止,后来又出现在赵女士家里,要求拿相机的人删掉照片。赵女士的家人围住了这位工作人员,厉声质问:“昨天下午怎么没见你来帮忙?”
78岁的侯先生推着他的雅迪电动车在小区门口。车被雨水泡过,没电,但他还想试试,坐在上面用脚发力。车头套了三个塑料袋防水,现在积满水。他戳破袋子,水哗地流下来。
昨晚,因为住一层,老侯家里泡了接近一米。晚上,他和妻子待在床上,不敢睡。他看着门口的水从第一个台阶涨到第二个台阶,再从第二个台阶到第三个台阶,呜呜地往里头灌。水很快到腰深,再涨就到床上了。他庆幸那是张一米高的铁床。水灌上来,再推门推不动,他打电话求助,12345,110,有的没人接,有的说忙不过来。给孩子打电话,孩子也过不来。老侯那会有点灰心了,水都漫到门锁眼位置了。所幸凌晨水开始退。看着水涨上来,又看着水退下去,老侯和妻子就这样度过了惊险一晚。
邻居介绍,老侯退休前是区委的干部。他自己说,现在雨停了,想提醒居委会搬些沙袋过来堵水,也没人听。如果自己还没退休,老侯认为,他们一定不是这样的反应。
洪水冲上了别墅二层
从门头沟区新区北上,潭柘寺镇的潭墅苑小区位于天门山景区正东,是别墅小区。小区内部以河水为界,分了两期。7月31日早上8点左右,住一期的蒋丽还在打电话,想请物业疏通管道,两小时后,洪水就来了,三五分钟,家里就进了水。蒋丽的丈夫正在地下室,想拿发电机,水堵住了门,费力才上来。水位很快上升,来到膝盖高度。丈夫是机电工程师,习惯在一楼工作,家里有上万元的研究设备。他们把设备搬到二楼,又把屋里的水往外舀,忙到晚上10点。睡了两小时,没睡着,起来继续忙活。
[xyz-ihs snippet=”In-article-ads”]过水以后的小区布满淤泥,树连根拔起,东倒西歪,有的砸在汽车上,有的戳破了窗户玻璃。有些联排别墅的大门被冲走了。二期地势低于一期,站在高处能看见洪水一度冲上了18号楼的二层。小区院里不见人,只有挖掘机正在清淤。
物业经理说,小区的管道冲坏,配电箱损坏严重。目前小区停水、停电、停气,中国移动没有信号。一些住户临时走了。
找不到的新车
雷欧欧坐在一根洪水冲倒的电线杆上,盯着河道对面作业中的挖掘机。7月31日半夜,看见水涨了,雷欧欧从床上爬起来,到路上去开车。水来得快,路堵住了,一排车都开不动。眼看水一米一米往上涨,他来不及熄火就钻出车,跑向南新房村的高处。车转眼没了,今天早上,洪水退了,他没找到车。除了车,雷欧欧的住处也没了,他和同事住在南辛房村的平房里,老板提供的集体宿舍。尽管看到网上的预警,他和同事起初都没在意。“在四川也没见过这么大的水。”
大半天,雷欧欧都在找车,但他估计暂时找不到了。河道上下,远远近近有不少被冲成残壳的小汽车,但都不是他的。房屋废墟、淤泥、树木和山石在四处堆得很深,他觉得几个月内可能都找不到了。车是他半年前刚买的,红旗,办完手续花了20万,月供三千块,要找到车身才能保险公司才能理赔。“人活着就不错了”,他说着往水里扔石子,等着几个同事过来,他们正在用挖掘机在宿舍的院子里,想找回几个埋在下面的机器配件。雷欧欧印象里,7月31日的夜里,自己住的这片地方睡着不少人,“应该有人没有跑出来”,要不是担心车,他自己可能就不会出来。
因为南辛房村牌坊附近的路已经被冲断,挖掘机出不来,打算直接从河道上横穿,雷欧欧和他的同事捡起石块,往河道里扔,测水深。他们既是同事也是四川老乡,几年前一起来北京,住在南辛房村,主要工作是开挖掘机。他们是达州人,他的车也是四川牌照,上牌以后,从四川开来了北京。
雷欧欧坐在电线杆上,河对面原本是他住的平房。
70岁老人惊险求生
从潭墅苑小区沿潭王路继续往上走,五百米,就是房屋被洪水冲垮的南辛房村。
7月31日夜里,洪水从山上冲下来,南辛房村受害惨重。牌坊前的道路和桥梁被冲毁,电线杆被连根拔起。牌坊往里的巷子里,粗壮的树枝被刮垂在地上。一个女孩说,“希望小卖部能冲回来”。巷子里三三两两坐着村民。祁大爷和家人站在巷子尽头的两辆车旁,两辆车拦死了巷子,再往前已经被水冲断。一辆车处在断裂处,正在下坠边缘。村民们谈论着在屋墙冲塌后被救援队救出来的老人。老祁亲眼看见墙塌。
[xyz-ihs snippet=”GoogleADresponsive”]老祁马上七十岁,一家八口人住在平房里。他生在南辛房村,在这里也待了快70年了。他的上排牙齿缺了几颗,系着红色裤带,跟村里的男人一样,光着膀子,在雨后闷热且没有电的巷子里站着。7月31日早上9点多,老祁发现屋顶开始漏水,他穿上雨衣和高筒靴子出门去,想去村大队找塑料布。出了门,高筒靴没用了,积水已经跟车一般高,直往靴子里灌。走到了拐角处,就走不过去了。一个邻居拦他,赶紧回家,别去了。大爷转身回家去了。过了一会儿,家里人想着的车还停在外头,要去看看。老祁走到了小路上,原本停在前面的白车和红车,在洪水里来回晃悠着,几下就朝他冲了过来,卡在门边,把他卡在了门洞里。
这时候,对面老房子的墙开始倒塌。河沟里的水漫上门窗。老祁一手把着墙,一手把着车顶,两胳膊撑着,脚蹬着车,从门洞跳了出来。
(文中李景丽、蒋丽、雷欧欧为化名)
来源: 先生制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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