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英文学访谈录
题记
歲月催人老,而有些事物不老,比如愛情,比如才情,比如經典其本身。
–選自【菁菁風華錄】佩英–
2019年8月23日星期五,新西蘭中文廣播電台(FM 90.6)專訪了新西蘭華文女作家陳佩英女士。主持人林溪來自北京,佩英來自嶺南。兩位南北佳麗暢所欲言,對文學和人生做了一次深層次的交流。以下是這次現場專訪的文字記錄。
佩英(左),林溪(右)
林溪:今晚我們請來了一位在文學領域頗有造詣的南方佳麗,佩英老師。
佩英:聽眾們,晚上好!
林溪:之前我們聊到過你的家人及祖輩與香港和東江的淵源。從小您就聽奶奶談到香港。相信您對香港也是很有感情的。
佩英:是的。香港經濟起飛在七十、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到最繁榮的時期。經濟起飛自然帶來文化的昌盛。當年的粵語金曲、粵語電影、小說(包括金庸的武俠小說),可以說一領風騷。
林溪:對,八、九十年代,我們上學的時候,香港的武俠小說确實很風靡。
佩英:作為廣東人,我感覺我們這一代确實是深受香港文化影響的。有人說,香港是文化沙漠。其實不然。想想當年的武俠小說風靡華人世界,只是傳統上感覺此等武俠乃非經典之文學,不登大雅之堂罷了。廣東因地緣關系,早就接受了這種文化。你看,現在很多的電視、電影把武俠搬上熒幕。
林溪:确實,當年有段時間,内地的文化比較貧瘠。之後,受到港台文化影響,尤其是年輕人。
佩英:是的,尤其是六零後、七零後,港台的影響是不知不覺的。當時國門剛剛打開,港台是近水樓台先得月。當時西方的影視和文學翻譯作品是步其後塵,它們在港台之後才陸續傳入内地的。所以,我們與港台不僅是一衣帶水,更有文化上的同根同源、潛移默化。
林溪:您這篇近作【香江與本地人的那些事】,一開篇就有一段如夢似幻的文字:
“香港,東方之珠。她,如一個美人,時而千嬌百媚,風華絕代,;時而隱身幕後,艷光幽幽。有人愛她,有人恨她,有人愛恨交加。她默默不語,佇立在珠江口,看世事滄桑,觀風雲變幻。”
從這段文字,可以看出您文學底蘊渾厚。能不能談談您是如何與文學結緣的呢?
佩英:過獎。其實我從未想過能在文學的路上走多遠。文學在我心中是陽春白雪,高不可攀。現在好像才明白,文學并非如何深奧,它不過是把心裏想說的話用文字記錄下來。當然是用一種提煉過的文字。
當時開始寫作的時候,并沒多想。那時中學同學成立了一個同學群,我們經常分享一些歌曲,我會順手附上歌詞。後來我覺得某些歌詞詞不達意,就開始修改歌詞。再後來,就幹脆自己寫歌詞,寫自己的故事。就這樣,不知不覺走進詩歌的殿堂。
在寫歌詞和詩詞的過程中,我發現詩歌這種體裁并非對所有的故事都适合,就開始寫散文、小說,也寫詩歌評論。因身邊有不少不懂中文的親人和朋友,為了傳播方便,就開始做文學翻譯的工作。
寫作的過程也是一個發現的過程。生命中的一些遺憾慢慢浮出水面。為了生命的圓滿,就開始小說的寫作,用想象讓夢想成真。就這樣,一步一步走過來,嘗試各種體裁的寫作。
林溪:相信您是有感而發,文字是内心情感的載體。我知道您出國前在廣州高校任職,來紐西蘭後在跨國公司任管理職位多年。現任新西蘭报纸專欄主編。您為海外文學愛好者提供了一個展現文學身手的舞台。
佩英:其實這個舞台不僅是海外華文作者的,也是國内作家的一個舞台。我們發表海外作者,如当今活跃国际诗坛的作家,其中有诺贝尔文学奖以及提名人给我们发来文稿,也發表國内本土作家的作品,如莫言、李少君、梁平等等。专栏【海外文苑】專欄是一個海内外文學作家交流、互動的平台,我們傾聽彼此的聲音。
林溪:通過這個文學平台,是不是把更多志趣相投的朋友聯系在一起呢?
佩英:是的,很榮幸。
林溪:看過您的履歷,發現您之前從事過各種職業,似乎與文學沒有直接的關系。您身上有一種俠女氣,似乎與想象中的傳統女文青相差很遠呢!
佩英:文學就是講故事。搞文學不能閉門造車。寫作一定要有人生的閱歷,否則文字是蒼白的。出國讓我擺脫了從學校到學校的人生。想想也是慶幸,剛出國那陣沒有時間、心情搞文學。
林溪:當年您從事過很接地氣的工作,這些工作的閱歷成了您今日寫作的财富。
佩英:我個人覺得,除了閱歷,還要有反省、沉澱、提煉的能力。相信很多人都有寶貴的閱歷,但囿于時間和生活繁忙,沒有時間去“悟”,沒有機會把生命中精華的部分挑出來、記錄下來。其實文學創作是一個思考和内省的過程,也是一個自我提升的過程。創作是一種幸福的體驗。
林溪:我讀到一首您寫的詞。
【摸魚兒】班昭悟
看空山、塘陂蘆瑟,依稀微霰輕舞。
雨綿綿、翠芽初綻,蚯蚓沙沙翻土。
人可處。曼妙是,青紅紫白千花伫。
風光楚楚。我沐露禾鋤,沾衣濕袂,夕落未能阻。
金鞍繡,曾憶商涯舊旅。
利熙熙、韻年度。金銀換作塘前樹。
明月掛、清風撫。
君告語,青春路、有來無返韶華許?
千古。
佩英:班昭是東漢文學家,中國第一個女歷史學家。班彪之女,班固與班超之妹,完續父兄【漢書】之撰寫,著有【女誡】七篇。
林溪:這首詞遣詞造句非常復古。我知道現在的人偏好白話,用詞林正韻寫格律古詩詞考人,需有傳統文化的底蘊。
佩英:格律詩詞講平仄押韻。其實平仄押韻有點類似現代人的樂譜吧!
林溪:古詞牌是拿來唱的。所以格律詩詞頗有樂譜的味道。您這裏提到班昭這位中國歷史上的第一位女歷史學家。您為何對這位歷史學家情有獨鐘呢?
佩英:是的,我欣賞班昭這樣的歷史學家。在文學創作的過程中,我發現無論是詩歌、散文或小說都離不開歷史。脫離歷史背景,寫出來的東西會蒼白,沒有力度。班昭續寫【漢書】,博古通今,文采飛揚,是我學習的榜樣。
林溪:我們看問題是離不開它的歷史背景,包括現在正在發生的事件,要前後聯系起來分析。任何一個事件都不能孤立地看,這樣思考問題才能全面。
您有一篇回憶錄【菁菁風華錄】有一段話我感觸良多:
“歲月催人老,而有些事物不老,比如愛情,比如才情,比如經典其本身。”
這篇文章回憶了當年您二十歲的年紀,以背包客的方式行走東南亞的越南、老撾和柬埔寨各國的經歷。
佩英:這篇文章是有感而發。引子是法國女作家杜拉斯的小說【情人】,後來由香港男演員梁家輝主演同名電影,風靡海内外。我是讀這本書和看這部電影長大的,印象深刻。因文學的引導,我開始了自己的文學尋夢之旅。當年越南、柬埔寨和老撾還有很多戰争的痕迹,滿目瘡痍。我們與西方的年輕人親臨其境,感受書中所描述的那個世界。當時的柬埔寨有地雷,老撾的北部更糟糕。我們一行有七八個人徒步東南亞,可是越走越少,怕地雷引爆。
林溪:所以這些旅行經歷對你的文學創作有很深的影響。
佩英:影響是多方面的,不僅僅是在文學,對整個人生,特别是對性格的鍛造,尤為深刻。當時這種BACKPACKER的理念很新,與西方的同齡人同走一段路,同享一段經歷,是突破了傳統教育底線的。如何在東西方文化的碰撞中融合,取長補短,打破思維局限,開闊視野,确實是一種全新的挑戰,是對性格的磨煉和拓展。
林溪:當然,這樣的感悟也是因人而異的。有同樣旅行經驗的人其實不少吧!文人之所以成為文人,是因為他們在思考,能觸及到别人看不到的方面。
佩英:其實思考未必是在當下,它是一個發酵的過程。比如這段經歷就用了二十年才下筆。時間是酵素,思考是篩子。有言:“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得高人指路,還需自悟。”
佩英第一次走访越南照片

佩英在越南,柬埔寨和泰国讲授佛经

林溪:這種理念對當今的年輕人很有啟示的作用。比如家長要對孩子做出啟發性的引導,讓他們在旅行的過程中學習思考。
佩英:我們要鼓勵孩子把他們的見聞寫下來。
林溪:謝謝佩英老師以上與我們分享的文學體驗。請問,文學在您生命中是一個怎樣的存在?它的意義何在?
佩英:心理學家馬斯洛把人的需求由低往高分成五大需要,它們分别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會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實現(Self-realization)。自我實現是人類最高層次的需求,在滿足了低級的生理、安全,以及中級的社會、尊重的需求後的終極需要。我個人認為文學藝術是“自我實現”的一種方式,它超越了“物欲”。文學藝術帶給我生命中最精華和純粹的東西。
林溪:換句話說,文學在你的生命中不是可有可無的。在你身心疲憊的時候,拿起筆,你會樂而忘憂。
佩英:若累了或心情不到,至少我會拿起一本書,讀讀自己喜歡的文字。世上有人是購物狂、有人是工作狂、有人是喝酒狂,也有一種人是讀書狂、寫作狂。有人在文字裏達到物我兩忘的境界,在創作的過程中,他們享受到一種巅峰的喜樂。有時我會享受到這種徹底投入後的忘我狀态,在這種巅峰狀态能發掘到内心深處連自己都不知曉的東西。它們深埋在童年、少年、青年的各個成長階段裏。等到有一天,腳步慢下來,才發現人生有那麽些遺憾,就像舊傷口,還沒清理幹凈,就匆匆包紮上路了。現在把舊傷口再次扒開,很痛,再次清理包紮。雖然痛,但心理痊愈了。
林溪:把舊事清理,也就如負釋重了,人生就變得圓滿了。比如,您最近創作了一篇小說【将軍不老】,是以你的父親為原型創作的。您的父親曾是一位海軍将領。故事說您因種種原因,很多年都沒有回國,一直漂泊海外。去年父親病危,回國探望。您把這件事寫成了這篇小說,能否聊聊這篇小說的創作背景?
佩英:去年四月份,接到父親病危通知,說父親心臟衰弱,只有正常人百分之十的工作效率。待看到父親的人時,卻發現他表面上與常人無異。我帶老人家遊西湖,劃艇。父親是海軍出身,一生與水結下不解之緣。可惜劃艇管理員因父親年事已高,沒讓他下水。父親耿耿于懷,不久就辭世,成了一件憾事。前些天正值父親祭日,我就把這件事寫成一篇小說,在小說裏為父親圓夢了。我心安了,相信父親在天之靈也欣慰。人生的憾事可以用想象、用筆墨去圓滿。
後來有不少讀者也給我反饋,說他們的父母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未完成的遺願。這個故事讓他們有共鳴。我發現,文學圓的不止是我的夢,也是那些讀者的夢。文學帶給人溫暖和幸福。
林溪:看來文學有療傷的功效。文字讓心靈有皈依,夢想有個安放處。正是這種精神上的東西,支撐我們走下去。
佩英:其實移居海外的人都有這樣的感受:第一步是求生存,比如找工作,求生活。第二步是求發展,比如安居樂業,子女學業有成。第三步該是什麽呢?我們的人生還有什麽未盡之事呢?這是一個自我探索的過程。對我個人來說,文學是“自我實現”的一個方法,我的第三步。
林溪:現代人生活節奏加快。對芸芸眾生來說,即使不能“寫作”,但每天能靜心讀一些文字,哪怕是一個段落,也是對心靈的洗滌和凈化。
佩英:這是對生命品質的一種升華!
林溪:最後,您對我們聽眾有何話要說嗎?特别是對那些文學愛好者。
佩英:文學并非那麽神秘和深奧。文學是很細小、很平凡的。每天哪怕是寫一句話,讀一段文字,聽一首歌,改一句歌詞,都是文學的一種形式,因為你表達了自己。
林溪:言為心聲、有感而發,這就是文學的一種實踐。非常感謝佩英老師的訪談。送上這首歌【浪子心聲】與大家分享,這也是佩英老師人生的一種寫照吧!

【簡介】
佩英,新西兰硕士,医务工作者, 报纸专栏作家,作品有格律詩詞、散文、小說、報告文學、翻譯及文學評論等。曾获新西兰华文文学奖(2019,2021),任世界诗歌节国际协调员(World Poetry Day Festival)。
林溪,林溪,旅居英國、新加坡,居紐西蘭二十載,奧克蘭理工大學旅遊專業最佳畢業生(Top Graduate)。國立理工學院翻譯專業優等畢業生。從事私人訂制旅遊,兼任新西蘭新西蘭中文廣播電台(FM 90.6)音樂訪談節目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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