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我在住的酒店外徘徊，眼望著夕陽餘煇下，不遠處那高大的“大褲衩”，和我近旁的，據説是北京城裏最高的酒店建築——囯貿大廈，被天際一穹青紅交錯的天光，勾勒出了一抹現代建築金屬質感的亮色。

  須與，囯貿大廈好似和西邊晚霞媲美般，華燈璀璨，燈火通明。漸漸的除了“大褲衩”，周圍大大小小的建築群全都燃亮了自己的美麗，將都城的夜空，輝映的宛若天宮瑤臺。

  囯貿大廈更像一支擎天玉柱，又像玉女婷立般，在群光燦燦中，獨領風騷，盡力向世人展示著它的亮麗多姿。

  它無視不遠處沒有燈火的的“大褲衩”越來越灰暗，更無視腳下幾片市民抗議野蠻拆遷的帳篷，在寒風中的馬路牙子邊上，被風兒掀動著搖晃的頂部。

  從這裏望去，和這擎天玉柱比，坦率的說，這“大褲衩”無論怎麽看，從哪方面看，都讓人看著不舒服。這，大概是它給世人傳播的負面信息太多的緣故吧。

  北京人把對面這棟新建的中央電視臺電視大樓稱爲“大褲衩”。

  這摩天大廈據説剛搭起架子，遠遠看去，外形就象個大褲衩，所以，北京人就形象地戲謔調侃之。

  也不知是哪位先叫出口的，“大褲衩”一下子風靡京城。不但北京人知道“大褲衩”，自從中央電視臺新樓大火後，全國人民都知道了北京的“大褲衩”。

在北京要問“中央電視臺新址大樓”反而讓人費勁的琢磨半天。但要問“大褲衩”，誰都能指給你方向。

  我來時剛進京，坐著大巴看風景，一路上最矚目的建築就是這個“大褲衩”。

落地又下榻在不遠的飯店，天天出門就看見它蹲在不遠處的三環旁。

  由於車輛衆多，三環已經成了一條擁擠無比的交通樞紐。想當年第一次來北京時三環感覺就像是郊外，可今天的北京，建設速度突飛猛進。短短二十年，就已把三環之外的四環，甚至五環也納入市區，三環便屬於中心地帶的邊緣了。

中央電視臺新建的“大褲衩”，就座落在朝陽區三環內緊貼高架橋的地方。

  只是，在大巴上看這奇奇怪怪的建築，別具一番風味。

  大巴在車流裏時開時停，牛車一樣慢慢騰騰，這正給了我一個近距離仔細觀望這舉世聞名的“大褲衩”的機會。

  “大褲衩”遠看就像巨人的兩條腿，高空向外撅著屁股。它撅出的部分，讓探頭的我竟有了眩暈的感覺，唯怕它一屁股坐在了大巴上。

  據網上傳説，這屁股是個女性的屁股，而且還是個妓女的屁股。連大廈斜橫交錯的鋁合金外裝飾條，也被人戯謔成妓女的黑網絲襪。

  越近“大褲衩”，外撅的部分越突出。這一定是一個建築上的高難點。我雖不懂建築學，可看著高空向外張撅著的部分，也猜得出來，這懸空的部分越大，地基的要求就會越高。

  是人都會明白，建築上搞得越複雜就砸錢越多。看得出，中央電視臺的確財大氣粗。在北京黃金地段能蓋摩天大樓已屬不易，但敢把個摩天大樓蓋成這般張揚的，還真舉世罕見。

  只是讓人意外的是，在中央電視臺新址落成並擇良日舉行大典時，這“大褲衩”旁邊端厥厥上挺的副樓，卻不偏不倚，在極盡張揚的慶祝焰火時發生大火。令人尷尬無比的是，在萬眾瞻仰下，在慶典禮花中，這剛竣工的摩天大樓，竟燃燒成了一把照天燒的巨無霸火炬。

  這一定是北京城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人爲大火，有可能比北京明清年間一場天火擊中彈藥庫燃起的大火火頭還要高大許多。據説，當時參與救火的消防官兵中已有多人傷亡。

  近距離望去，“大褲衩”已經停工多時，副樓高聳入雲過火後的殘跡，看了讓人觸目驚心。巨大的灰色和黑色的鋁合金外裝條，在高空被大火燒的張撅著，扭曲著。玻璃由上至下全部炸裂破碎，形成無數個方洞，一副過火後垂頭喪氣無精打采的模樣。儘管爲了掩飾這幅陽痿般的狼藉，當地政府挖空心思築起高高的遮擋墻，可由於樓蓋的太高，這巨大的遮掩墻，也只能遮住這蹲著撅著屁股巨腿的腳脖子。

  看著這組摩天大樓，實在難以想像，一個普通人都可看出的東西，何以當事者看不出？這外撅著的巨大屁股，不管從哪個文化看，這好似正大便的屁股，都不應是一個好看的藝術形象吧？據傳，該樓的設計師，荷蘭小子雷姆，庫哈斯已坦誠主副樓搭配，是和中國人開了一個色情玩笑。

  如果是真的，這玩笑開得可真夠膽大的！

 儘管大火過了這麽久，儘管也抓了不少肇事或失責分子，但在瀝清責任方面似乎仍有不少難以逾越的部分，給全國人民交待，也就含含糊糊拖拖遝遝。

  今天，這黑灰色的龐然大物連一點燈光都沒有，僅在夜色中，在別的建築一片燈火通明，靚麗璀璨中，映射著它的狼藉。

  它，至今仍沒有動工的痕跡。看的出，在重修或炸掉重建的兩難選擇中，當事者正深深陷入無奈和狼狽。繼續這個形象組合，就在世人面前繼續這個黃色荒誕；炸掉這燃燒過的端厥厥上挺的副樓，仍無改這大屁股的霸蠻和難堪，卻更印證了這色情指向的正確。

  而且，這般折騰全都拿人民之“幣”在開國際玩笑！

  中央電視臺一貫老大自以爲是的形象，讓這場大火燒得更加醜陋不堪，衆口一辤的譴責，只能加深這場大火的深層追究。

  只不知道當局者在這場大火中將如何吸取教訓，給人民一個滿意的答復？

  月黑夜暗，和不遠處的狼藉相反，身旁的囯貿大廈越來越亮的燈光，從這擎天玉柱般的建築最低層開始，一直通亮延展到高入雲端的頂部。將漂浮過頂的暗灰色雲朵，也輝映的五彩繽紛。這正在進行內裝修，尚未完全竣工，卻已盡顯豪華璀璨本色的建築，極像一位娉婷美麗的少婦，身著霓裳，端莊靜默地佇立在一片仰望著她的建築群中，暗夜裏盡展著她靚麗綽約的迷人風采。

  只是“少婦”婷立的腳旁，卻有幾頂灰藍的帳篷不大和諧地匍匐在地。這是幾名婦女在這中外遊客頻繁出入地段，特意搭起了帳篷進行抗議活動。

  她們曾是這片土地上原有建築中某一房屋的主人。她們在奉獻這成片巍峨建築的過程中，因爲諸多的原因，也許在強制拆遷中遇到了不公平的遭遇，也許她們這些不公平的遭遇投訴無門無人理會。於是，這棟大樓前，這片外賓出沒的場所外，便成了她們選擇向當局者施壓，向同情者傾訴自己不幸遭遇的平臺。

  我曾好奇的走近她們，想聼聼坐在帳篷前馬紮上的那位穿著紅色帶帽羽絨服，寒風中流著淚的婦女在激動訴説著什麽。還想看清她們腳下石頭壓角的一張大開紙上，幾張放大的強拆現場圖片和文字介紹，在講解著怎樣的一個不公的強拆故事。

  我擠進人群，剛看一眼她們腳下那張大字寫著“還我一個家”紙上的圖片，就有一位黑衣人在我耳邊低聲說話，聲音斬斷而清晰：“不要看了！快走！”。

  接著黑衣人又向我身邊的其他遊客發出相同的指令。我環顧左右，已有好些同等裝束的人，在向不同的遊客發出指令。他們中還有的人窩著下巴，在小聲地對著衣領裏邊的對講機説話。似乎在向上級通報著事件的最新進展。大樓門裏，隱約藏有兩三台攝像機對著這邊拍攝著。

  在場的中國人識趣的全走了，我也離開了。

  寒風中，隱約幾個音節飃到我的耳邊：“抗議……強制拆遷……騙人……打人”等等，讓人聼了，心裏突然有了些揪緊的感覺。

  沉默著走向大廈的另一端，遠望著夜幕中越來越暗的“大褲衩”，耳畔卻怎麽也趕不走剛才飃過的抗議聲。

  在城市日新月異的建設浪潮中，拆遷舊的建築與興建新的建築間，如果沒有一個透明的民主監管機制，必然會不斷爆發出新的矛盾，演繹出新的拆遷故事。而這些矛盾和故事又將滋生出多少個新的“大褲衩”啊？

  看完夜幕中的“大褲衩”回來，走過剛剛還人聲嘈雜的地方，突然間，這裡靜悄悄地沒了聲跡。剛剛還有的帳篷，轉眼間已沒了蹤影，剛才激動傾訴的抗議者，那位穿著大紅羽絨服的婦女也不知去了哪裏。

  夜，越來越深沉，唯有耳邊寒風在呼呼的吹響。幾片枯葉被風卷起，打著滾兒紛紛揚揚的席地而去。

  眼前這擎天玉女似的建築，依然放射著迷人的光芒，暗夜裏繼續展顯著婀娜多姿的風采，而遠處的“大褲衩”，早已隱匿在周圍一片璀璨當中。▌

2010年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