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血月出現在奧克蘭夜空，詭異而怪誕，見月想起四十年多前一段往事，在中國廣州西關的一間舊屋里，純屬巧合地扭到短波頻道，就聽到人類登月的驚天大新聞，從真空管收音機的喇叭中，傳來阿姆斯壯在月球講出的那句話﹕「這是個人邁出的一小步，卻是人類邁出的一大步。」辟辟啪啪的電波，從三十八萬公里以外的月球，送來這句人類登月宣言。美國之音的主持人，激動得嗓音顫抖，他告訴全世界，阿波羅十一號載著三名太空勇士，成功登上了月球。

  至今雖然已經過去四十多年，仍然清晰記得那個夏夜，依在殘破的窗檻上，探頭出去仰望那一彎新月，她如常安詳地懸挂在無雲的夜空，但她的神秘於我而言卻永不復返了。

  主持人結結巴巴地引述尼克森那一年初在就職演說里的片斷﹕「阿波羅太空飛行員飛越月球灰色的表面時，告訴我們地球是多麼美麗；由太空遠處月球附近傳來聲音是那麼清晰，我們聽到他們祈求上帝賜福給地球上一切善良的人。

  在尖端技術歡奏凱歌的時刻，人們想到自己的家園和人類。從太空的遠處看來，地球上人類的命運是分不開的；這告訴我們，不論我們能到達宇宙的任何遠處，我們的命運並不在那些星星上，而在地球上，掌握在我們自己手裏，決定於我們的內心。

  命運給予我們的不是失望之酒，而是機會之杯。因此，讓我們毫無畏懼、充滿歡愉地把握住機會吧。」

  聽完尼克森總統的話，我徹夜不寐，反复咀嚼「命運給予我們的不是失望之酒，而是機會之杯。」這句話，想到自己應該珍惜生命，懂得謙卑，須知生也有涯，名利皆雲煙烏有，惟知識永無止境。

  許多年後在斐濟的托卡托卡渡假村，不期而遇兩鬢斑白的阿姆斯壯，這位「登月第一人」穿一襲夏威夷花衫，獨坐泳池邊喝礦泉水，在南太平洋耀眼的陽光下，他的容顏顯得有點憔悴，但仍畢露出幾分英氣。阿姆斯壯自登月返回地球之後，為免受聲名所累，逃避巨大精神壓力，一直深居簡出，獨來獨往，寡言少語，從不誇誇其談當年「一小步等於一大步」，盡管他在幾十億地球人之中，首次登月畢竟是人中之龍的曠古奇功，完全具備這個資格与名份誇耀。

由於之前斐濟報紙刊出過他到訪本島的消息，在場的人幾乎全都都認出了他，阿姆斯壯坦然處在好奇的眾目睽睽之下，悠然享用自己那支百萬年前地下水裝瓶的「Fiji  Water」，根本沒有在意所有人，包括鄰座的我，一個華人，幾十年前在地球上某處的閣樓上，親耳聽到過他在月球上說的那句話。

   紀念首次登月成功四十周年那一年，奥巴馬總統曾經接見阿姆斯壯与另外兩位太空人，從照片上看去，阿姆斯壯又老去了十年，已是一頭銀髮。他仍然保持對世俗的冷峻遠離，眼神中更飽含英雄寂寞的深深憂愁。

  飛得最高最遠的人，把名利看得最低最淡，那是因為他嘗經有幸在浩瀚太空見證過個人的微末渺小。

  曾有人用「如果把地球的歷史比作一天中的二十四小時，那麼，人類是在最後二十秒秒才誕生的。」這句話，來形容人類的知之甚少与愚味幼稚，可惜很多人一直自以為無所不能，因為一點財富，因為少許的成功，或因為學會雕虫小技，就急不可待自吹自擂。

如果我們可以像阿姆斯壯那樣在太空回望地球，那又小又藍又美麗的她，一定會令許多人自慚形絀，人們的自作聰明，正在毀掉這個獨一無二的星球上最寶貴的安寧与平靜。

  曾經滄海的阿姆斯壯可能暗中覺得可笑，到了今天，上過天的人謙卑了，地面上的人反而驕傲自負，不知悔改，明明捧著機會之杯，反而盛滿失望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