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紐西蘭看到紐西蘭人五十七年前在中國拍的電影，已經十分難得，而在這部黑白無聲電影里，見到自己的一位親人，就簡直不可思議了！

  紐中友協製作了DVD《走進紅色中國》，將魯道爾（Rudall）与拉麦‧海沃德（Ramal Hayward）夫婦一九五七年拍攝的一部紀錄片，再一次曝光，這對夫婦保存下來的不僅是一段影像，而是一段難忘回憶，許多上了年紀的大陸華人曾經親歷的歲月。人們可以看到，通過這對思想左傾的紐西蘭夫婦的鏡頭，紅色中國在西方左派心目中，的確是一番充滿向上的自信與自強景象。

  《走進紅色中國》在京、滬、漢、穗四地拍攝，在武漢長江大橋工地現場，鏡頭上出現了一位頸上圍著白毛巾的官員，字幕上介紹「這是一位市長，統治著三百五十萬人口的城市。」這個紅色中國土地上的紅色身影，就是武漢市副市長孫耀華，我母親的大哥。

  我拍下這個畫面，付上《走進紅色中國》的封面，還有一張七九年我與大舅的合影，寄給了遠在南京的大表姐，她就是孫耀華的大女兒。在電邮里我還提到「這是我們孫家的一段歷史」，大表姐很快就回覆了，她很認同我的說法，不過我發現她的說法是「孫家的一段紅色歷史」。

「紅色」二字，發人深省，的確改變了許多國人的命運。

孫耀華生於一九零九年，一九二六年加入共產黨，時年十七歲。隨即被黨派遣到黃埔軍校，成為黃埔六期三團三營十七連學員，與戴笠同坐一張書桌。戴笠也真是個當特務的料，他很快嗅出了孫同學身上的马列味，結果孫耀華被抓起來關了两個月。

可能擔心身份暴露，共產黨又把孫耀華調去武漢黃埔軍校分校獨立師當班長，該師在乘船往南昌参加八一南昌起義途中，被張發奎部繳械解散。孫耀華便充當地下交通員。抗戰中受蕫必武、陶鑄之命成立「湯池農村指導員訓練班」，他還負責中國銀行農村貸款發放，當時曾籌集二十五萬元，全部用作農村打游擊的經費。年僅三十歲的孫耀華後來被派去當了應城縣長，擔任游擊隊司令。

在抗戰中孫耀華成為民國體制中人，其共黨身份已被隱去，一直在中國銀行任職，後由黨安排當大學教授，一九四七年再調到上海任行政院輸出入管理委員會任專員，據母親回憶，那年一歲的我還在父母懷里，回到上海萬宜坊外公家時，住在樓上的大舅孫耀華還下來抱過我。

孫耀華在上海商界金融界長袖善舞，接受中共地下黨上海局張執一的指揮，張執一本人亦以富商關勒銘金筆厰總經理身份活動，這间金筆厰以及廣大洋行、東方聯營公司、糖業、漁業運輸公司、瑞明公司，大安和天一保險公司都是中共的秘密機關。

孫耀華負責在上海聯系金融界人士，保存資金、物質、帳冊并策反敵方人員起義。他負責策反掩護過一個極重要的人物，民國金融管理局局長兼稽核處處長李立俠。李立俠掌管中央銀行金庫鑰匙，把存放上海的中行資金、外匯如數交給了共產黨。上海易手後，這個放棄了去台灣當財政次長的有功之臣，被安排一個閑職，全家從洋房被趕到一間破屋，李立俠也在歷次政治運動中受到殘酷迫害。

一九五零年孫耀華出任中南軍政委員會貿易部副部長兼外貿局局長，次年領張執一之命，参加中國民主建國會武漢分會任副主席。由於他的公開身份是資本家，加入民主建國會這樣的民主黨派便顯得不著痕跡，便於統戰工作。

孫耀華曾負責對外接待工作，他住在漢口法租界洞庭街六十八号一幢洋房里，他的家成為招待來訪國際政要造訪之地，蒙哥馬利元帥就曾在他家吃過一頓便飯，當然這頓「家常便飯」，不是出自我那位擅長做川菜的大舅媽之手，而是德明飯店的名廚燒的。那天晚上令蒙哥馬利元帥最吃驚的，還是孫耀華那一口流利的英文。

孫耀華一九五四年到一九六六年都在武漢市當副市長，兼任省體委主任，他從我母親處得知我想當運動員，遂通知已在廣州的湖北省男籃對我進行評估考核，在湖北男籃決定收我之後，當晚在一場与廣州部隊男籃的對抗賽中，我被廣州部隊男籃用軍吉普「劫持」到軍區招待所藏了起來，湖北男籃空手而歸，孫耀華為此很不高興，直到一九七八年他來廣州见到我，還提起此事。

一九六四年武汉市委書記劉惠農指示孫耀華參加中國農工黨，他在人們心目中成為一位真正的無黨派人士，連家人子女也無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大表姐的入黨問題一直因家庭成份拖了很多年，盡管她十六歲就去了朝鮮參戰，又是享有軍級待遇的軍醫，她的入黨問題到七十年代才解決。

被譽為「魯迅式布爾什維克」的孫耀華，一九九三年辭世，去世前不久，八十三歲的他還最後橫渡長江，他一生最引以為榮的，就是多次橫渡長江，而且其中有超過十次是陪同毛澤東橫渡的。

我并不熟悉這個在《走進紅色中國》里一閃而過的紅色身影，但是孫耀華為官一世，也是两袖清風，律人律己甚嚴，他屬於那種為了自己的信仰，甘願獻出一切的人。他也不允許自己以權謀私，與他那些今時今日女人上百、贜款過億的「同志」相比，他和影片里面所記錄的歷史一樣，可能永遠都成為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