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人的灌木叢”是倫敦一條不起眼的小街。在一排二層樓的住宅房子中，林德太太的那一幢顯得有些破敗。低矮的柵欄門後面是一個小花園。其實並沒有花，穿過草地中央的碎石步道，就進入了前廳。一張木扶梯通向二樓，在底層與二樓之間有一個類似舊時上海亭子間的小房間。裡面放著一張床、一張小桌子，牆上有一排可以掛衣帽的掛鉤。地毯是從客廳裝修時換下來的。

“每週60鎊，先付後住，這樣押金就免了。我每週來吸兩次地毯，你把垃圾倒在這個紙簍裡。洗澡在二樓，上樓一拐彎就是。”林德太太是愛爾蘭人，聲音好像卡在嗓子眼裡一般。

“好的，謝謝。”新房客是來自中國北京的小劉。他把150英鎊鈔票交給林德太太，“先付兩周吧。”林德太太一怔，從衣兜裡掏出零錢，湊了30鎊找給了小劉。小劉也沒清點，順手塞進了上衣左胸的小口袋裡。

“還有，房間裡請不要插電器煮食，廚房在樓下，那裡有飯桌。”沒等小劉回應，林德太太就轉身下了樓。

這個住處是在一份小報的租房廣告上找到的。小劉從蓋得維克機場出來，買了一張地圖，乘坐地鐵到了維多利亞廣場，再轉巴士到這裡，又拖著滾輪箱在迷宮似的街道中轉悠，問了幾個訊，才找到這個“牧羊人的灌木叢”（Shepherd’s Bush）。這時他已經筋疲力盡了。

林德太太回到自己屋裡。覺得這個Charles (小劉的英文名) 好大方，還有，他也不向自己要收據。嗨，和先前的香港客李先生完全不一樣。她不禁笑了。

她的丈夫林德四年前已經和他分居獨自生活。她就靠房租和在社區做零活為生。

小劉每天乘巴士，轉地鐵，到牛津廣場附近的一家學校為考劍橋英語精通證書做準備。為期三個月。他早出晚歸。下午路過布列克斯頓超市，順便帶些食品飲料之類回去。晚上，打開半導體收音機。上世紀90年代都用短波，收聽北京的廣播很容易。一邊躺著看書讀報。二樓住的一位租客是加拿大來打工的詹姆斯，晚上常在同一張飯桌上吃飯，兩人會侃一會兒大山。詹姆斯對中國的事情都很感興趣，幾天後就混熟了，空閒時，兩人會一起到路對面一塊綠地上去和那裡的男孩們一起打打排球。

第二周的星期一下午，小劉沒有課，正在屋裡看報紙。林德太太敲開了他的門。

“您好，林德太太。請坐。”小劉移身坐到床上，把唯一的一張椅子讓給對方。

“Charles，您忘了吧，您還沒有付房錢呢，現在方便嗎？”Felix是小劉的英文名字。

小劉一怔：“不是60鎊一周嗎？怎麼已經到期了？”

“60鎊不錯，您現在就付吧。”

“不是付了兩周嗎？”

“什麼？你搞錯了吧？你什麼時候付過？沒有！我以為你一時不便，一直在等你付呢。”

“林德太太，你不會真忘了吧，我來的第一天就付給你兩周，120鎊。”

“哎，小夥子，你想耍賴嗎？你什麼時候付錢了？”林德太太顯得很生氣的樣子。

“林德太太，你好好想想，我真的付了錢的。才幾天就忘了？”

“什麼忘不忘？壓根兒沒收過你的錢。你要不付，算我倒楣，你搬走吧。”

聲音越來越大，吵得不可開交拾。詹姆斯從外面回來，連拉帶勸，問怎麼回事。

“Felix，有什麼吵的，你把收據拿出來不就結了。”詹姆斯最後說。

“收….收….據？她沒給我開！”

“這不可能吧？收了錢不給開收據？”詹姆斯困惑地問小劉，一邊看著林德太太。。

“你不付錢我開什麼收據？你還有什麼說的？你就是沒付錢！想白住呀？”

林德太太堅稱小劉賴房租，小劉有口難辯。但不甘心被敲詐，堅持不再付。

晚上，在詹姆斯房間裡。詹姆斯給小劉泡了一杯即溶咖啡。

“她要你搬家，打官司？你贏不了——你沒憑據。再說打官司也犯不上，即使你贏了，訴訟費也比房錢高得多。”。看來詹姆斯不懷疑小劉耍賴。心想這愛爾蘭娘們也太刁了。

小劉半天不啃氣，一肚子窩囊。

“算了，你就吃個啞巴虧吧，買個教訓。”詹姆斯拍拍小劉的肩膀，最後說。

三個月後，小劉的短期進修班結業，拿到了一張“劍橋英語精通證書”，作好了回國的準備。這天晚上，詹姆斯送小劉回國。計程車到蓋特維克機場，小劉錢包裡零錢不夠，下意識地把手伸到上衣左上方的口袋裡，摸到幾張鈔票。正在為找到足夠的零錢而高興的時候，忽然一個念頭在腦海裡閃出：這不是林德太太那天找給我的零錢嗎？他下意識地叫了起來。

“詹姆斯！你瞧！”

“什麼？”

“這是那個娘們找給我的零錢，你數數，正好30鎊，我付她150鎊。”他遞給詹姆斯看。

詹姆斯沒有接。他是學法律的。趕緊從自己兜裡掏出搶著把車錢付了。

“你把錢收好。別丟了。趕快辦登機手續。先不忙安檢出關。

在咖啡屋裡。詹姆斯撥通了林德太太的電話。

“林德太太。您想不想到機場來一趟，送送Felix？”

林德太太納悶這是怎麼回事：“你開什麼玩笑？我憑什麼送他？”

“還來得及，我們來得早，起飛還有兩個小時。您不來會後悔的。”

接下來，詹姆斯告訴林德太太，Felix已經找到她收第一次房租時找給他的30鎊。那上面肯定有她的指紋。只要簡單的司法鑒定就可作為她敲詐罪的罪證。最好的方法是乘還來得及，來機場把敲詐Charles的120鎊退回小夥子，好好道歉並表示悔改。而他詹姆斯，願意說服Charles原諒他，不再追究。

就在小劉的班機起飛前半小時，林德太太滿頭大汗從自駕車裡跳下來，手裡拿著幾張票子疾步走向坐在候機喝著咖啡的小劉和詹姆斯。

（本文是真實故事，但人名系虛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