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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礼物 (小说)

作者: 大卫王    人气: 3000    日期: 2013/7/14



( 一 )

1


老师要结婚了。

老师是和部队上来地方支左的一位排长恋爱结婚的。

排长姓郭,郭排长。

郭排长大脸盘子,黑红的脸蛋上有几颗爆红的青春痘儿。 

郭排长他们支左,顾名思义就是支持左派。

文 革初期地方上山头突兀四起,你十几个人,他七八条枪,成立了无数个造反派组织,每个组织都叫嚷着自家最红最革命最忠于毛主席,嘈嘈着要造刘少奇的反,完了 又各自排斥内斗,先大字报大辩论攻击对方,文斗不成就撕破了脸。接着打,拳头棍子一起上,后来操起枪杆子上去打,打得一塌糊涂。毛老人家看花了眼,没奈何 派出支左部队,于是,郭排长他们这一部分支左的战士,就驻扎在兵工厂家属区里的小学校里。

`支左后期,郭排长他们便有些清闲。清闲下来的郭排长吃了晚饭,会顺手抄起一把二胡。

郭排长胡琴拉得还行,只是大伙听来听去郭排长好像只会拉一首曲子:《解放军进行曲》

“同志们前进!前进!……”

郭排长拉得很是起劲。

这高昂的曲调,被两根竖立的细弦夹裹,和一撮儿横着绷在弓子上的马尾巴毛,蹭出了嗤嗤啦啦很细又很粗的声音。粗的声音是低音节,细的声音是高音节,高不上去,郭排长的大手指头会搓,搓出细细的和你神经里的某些细丝儿合弦,吱吱地绷着,让你有被提拽得上不来气的感觉。

结果成了习惯,大伙要几天听不见这鬎耳朵的声儿,耳朵还真有些痒痒。

文 革大联合了,尽管前不久你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保皇狗”我指着你的鼻子骂你“走资派”,有时骂不过当街还撕抓开来,这时候联合了,听毛领袖话都是自己人了, 大家都听支左解放军的。暗地里,也就比着看谁更能得到郭排长他们支左战士的青睐。毛领袖把尚方宝剑给了支左的解放军,他们就有了对地方百姓准确说对地方群 众组织赋予了生杀予夺之权。

解放军吃香,大伙也不吃素,眼光贼亮着呢。

老师和郭排长结婚,可给了大家一个机会,一个表现的机会,一个感谢的机会。咋?亲人解放军来支左,还不应该感谢一下下?!

老许昨儿个一大早就搭车往省城赶,到市里去给郭排长张老师他们采买结婚礼物。

老许是学校二分部革委会的主任,管得事可不少,除了校分部革命师生们写大字报的纸张,打浆糊的面粉全归老许管,其它的革命行动也归老许管。

老许很红火,走到哪儿都有人招呼:“老许!忙着?”“许主任,忙?”

“忙!忙得沟门子(屁股)朝天!”

别看老许在学校知识分子扎堆儿的地方当头头,可老许不会说细话。

细话就是粗话的反面,就是那些平日价文绉绉的,肚里有墨水更兼有些弯弯肠子的知识分子的话。

老许是车间工人里干上来的,老许的话里便三句话必有一句粗话:

老许是河南人,偏撇着陕西腔。

“巴他家的(陕西土语里的感叹词)!听说工总司他们溜沟子舔腚,准备给郭排长送个大礼呢?!”

瞧!前半段是陕西话,中间是河南腔,尾句又折回到陕西。一句话几千里地折来扭去,也多亏老许有这才能,能将两种方言,一句话里揉捏得恰到好处。

 

 

2

 

 

老许是工联的,和工总司是对头。

工总司工联全是上头的大组织,本来学校隶属的兵工厂在这大山凹子里,四六不搭嘎上下不沾边的,可文化革命的风暴还是席卷了所有,人人概莫能外。几千人的厂子,革命群众成立的组织海了,郭排长他们一来,联合的联合,解散的解散,就剩下这俩组织了。

两派组织对外都宣称自己是左派,是响当当、硬邦邦、最忠最红的革命派,都要支左战士表态支持自己。

郭排长他们便暗地里挠头,感到很为难。

随后,校一分部和二分部的领导权分别被两派所把持,郭排长他们才稍微安宁了一点儿。

老许打听到对手,校一分部的老徐他们要送一尊毛主席像,作为张老师郭排长的结婚礼物,而且,连他们暗地里商量的尺寸也搞到了手,于是,说啥也得买个特大号的,一定得压住对方!

这时节,能有啥比毛主席像金贵?

就这样,老许请回来了一尊特大尺寸的毛主席半身像。

现时可不敢说买毛主席像,得说请。

老许请这尊像可不易。

尽 管工厂周遭的大小商店里也有大大小小的毛主席石膏像供应,可这尊一米高的毛主席半身像却是老许走得腿疼,好容易在市里一家商店才看见的。商店里准备自己用 来做早请示晚汇报用,老许好说歹说,硬说动了和自己曾是同一派的百货公司的革委会头头。那头头听说是给支左战士用的,请回去会影响到支左战士的态度。于 是,把老许的介绍信凑在鼻子底下仔细辩认,确认无疑后,大手一挥才让老许请了回去。

“老许!咱校分部请的这尊毛主席可真拔了头份儿!”

听到这声赞扬老许就乐,可到了中午,老许乐不起来了。

一校分部,老许的对头组织老徐他们,一早得到信息,忙在中午时分也把自己的礼物送了来,大家一看,也是毛主席像。

看尺寸,好像两个主席像一般大小。只是老许请的是石膏原色的,也就是白色的,而老徐他们不知哪来的神通?请的主席像是金色的,刷了金漆,金灿灿地辉映得新房里金光闪闪,甚是气派。

老许牙疼似的呲着牙。

 

3

 

 

老许吩咐,把自己请的主席像放在新房靠窗的书桌上。

那金色的主席像没地方摆置,老许他们便只好把新人的被褥往里挪挪,这尊像就委屈地窝在了新床上,面朝着这边的主席像乐呵呵的。

老许买的‘白’主席,显然高‘金’主席一大截,桌子上居高临下瞅着对面的“金”主席咧着嘴乐。

“多亏张老师是自己分部的人,新房也在自己地界儿。”老许拍拍手,自个儿对自个儿嘟囔了一句。

老许牙这才不疼了。

不一会,外面吵吵嚷嚷,热闹非凡。

老师,郭排长早已穿戴好了,就在宿舍门口迎接吃过饭前来贺新婚的人们。

来贺喜的大部分是工厂几个分部学校的老师,同事,还有郭排长支左过的车间单位头头和工人,也有张老师教过的学生,以及正教着突然停课在校外闹革命的学生。大家闻讯,三三两两络绎不绝赶了来,都没空手,都捧着礼物。

郭排长和张老师分别让烟让糖,忙个不亦乐乎。

如 今烟糖可是金贵。烟是托人走后门买来的简易寳成牌,一角八分钱一盒,糖是有渣的黑糖块。别看烟糖不乍的,现在糖烟属于紧俏物资,多亏老许有门儿,也多亏是 支左的郭排长结婚,厂子后勤商店才破例供应了这两样市面上紧缺的货物,张老师他们的婚事才这么热闹这么隆重也这么讲究。

往后人来得太多,簇拥的磨不开身,老许就叫几个人一起忙乎着,招呼客人。

招呼客人,就是有的把客人手中的礼物接过来往屋里安置,也有的端着糖果盘子,让烟让糖。

客人们叼着喜烟或喜糖,喜滋滋人缝里往新房里瞅一眼,和新人打着招呼。

“张老师,好!好!祝你们革命伴侣,继续革命!永远革命!”

“郭排长,祝贺,祝贺,民拥军,军爱民,军民团结一家人喽!”

……

破了四旧,尽管这是学校,是知识分子扎堆的地方,可也没人敢说‘恭贺新喜’这类老掉牙的祝福话。

但没过多久,人群中竟响起了这不和谐的声音。老许耳不顺,打眼望过去,原来发声的是学校烧锅炉的甘老师,文革前的副校长。此刻,不知是太高兴了还是咋了,抱着拳摇晃着:     

“张老师,恭喜呀!恭喜!……”

就有人赶紧拉住甘老师的胳膊,耳语一下,甘老师很识相,马上改口:“哎呀!该死!应该说,继续革命!继续革命!……”

老许鼻子眼里哼了一声,摇摇头。

 

 

4

 

 

大家络绎不绝,不约而同地手里全捧着三样宝物:毛主席石膏像、毛主席像章、毛泽东选集。好像大家伙提前商量好了似的,来贺礼的人们排着队手里全捧着这玩意儿。

大家也许都领教了文化大革命的厉害,现时既破了‘四旧’,有谁还敢把旧礼节中的东西拿出来?

“老李师傅,你这毛主席好呀,瞧这个儿大的!”

大声赞许的甘老师,刚刚看见老许摇头,这时一看学校革委会里打杂的工人师傅老李头捧着尊毛主席像,赶忙趋前,谦恭地打着招呼。

老师甚至一改刚才文绉绉的形象,口语里立刻工农兵了不老少。

老李头手里抱着一尊毛主席石膏像,石膏像底座不觉地被老李头洗不干净的手指头抹得黑乎乎的。

老李头以前是学校烧锅炉的工人,文化革命了,封资修打倒了,知识分子成“臭老九”了,工人阶级吃香了,甘老师烧锅炉去了,李师傅成了革委会成员,虽说打杂,却也代表了毛主席的指示,工人阶级领导一切了。

老师是捧着一套红宝书来的,人群中《毛泽东选集》几个字,特意在怀里显露出来,落日下红彤彤闪着金光。

老师看着看着,眉头挽起了疙瘩,回头想和丈夫商量一下,郭排长却没影了。

 

 

 

 

 

 

( 二 )

 

 

1

 

这么多毛主席放哪啊?

难怪张老师发愁,后来连帮忙的大伙也犯愁了。

送来的毛主席像一座接一座,书桌摆不下,往另一张吃饭的桌子上摆,大的小的高的矮的全往上摆,饭桌又摆不下了,再往窗台上摆。

前后窗台摆满了,毛主席便上了床。

老 师的单人床早已和郭排长的单人床和并成了双人床。床饶如此大了不老少,也架不住毛主席多。先床头,接着床尾,叠好的被子褥子上高高低低摞满了毛主席像。毛 主席或坐或站,前边的毛主席来得早,就早早占了个好地方,或桌子或窗台的平面。后边的毛主席来得晚,就只好屈就在一堆儿。最高处内墙角的一块三角木板上也 蹲了座主席小半身像。

这三角木板儿本是张老师养了一盆文竹,现在文竹下了架,戴红五星八角帽穿军装的毛主席上了架

比起来,老许的毛主席像最大,而另一分部送来的“金”主席像最气派,一尊菩萨似的卧在床当间。到显得周遭大大小小的毛主席萎萎缩缩的。

显见张老师平日人缘好,再加上郭排长的支左地位,来送礼的人络绎不绝,一拨接着一拨。天色渐晚,还有人不断送毛主席来。毛主席像已经没地方搁了,有些只好屈尊到里边厨房的锅台案板上蹲着了。

毛主席像章和选集到有地方。选集一摞摞叠在石膏像下正好做了一部分主席像的台子。像章大大小小的被老许全别在一张大红床单上。

这红床单本来是一面红旗,老许拿了来,是准备给两位新人作床单用的。

老许是过来人,想着晚间俩人一闹腾,断不了涂抹得到处都是。红旗好似鲜血染成,这下更好,红上加红。

谁知屋里招呼待客的人,见毛主席像章太多,没有地方搁置,大点的着人墙上楔了俩钉子挂上,可许多张老师的学生们热情的不得了。

娃娃们大都送的是毛主席像章。老师平日待见的就送大个的,平日调皮捣蛋老师不待见的就送小个的。结果大大小小的像章没地方搁,老许只好叫人把晚间用的红旗床单展开来别上去,就这样,所有送来的毛主席像章齐刷刷和这面红旗床单儿一起张挂上了墙。

 

 

2

 

 

工厂车间里还不断有工人师傅来。

师傅们显见没有那么多客套,喜糖嚼得嘎嘣嘎嘣,斜叼着烟卷儿,放下车间头头让送的毛主席像转身就走。

时间到了,闹房开始了。

郭排长被一群小伙子推了进来,张老师刚想嗔怪,刚剩她一个人待客,累得腰疼也没个地方坐坐。

可一看老许大手一挥,忙打起了精神头。

就见学校小工厂的工人师傅,将手中写好的革命对联张贴上了墙,刚好贴在挂满毛主席像章的红旗两边。

几位老师一看,缩回了脖子,有人吃吃笑了起来。

只见大红纸上粗大的毛笔刷出了两行字。

上联是:一杆红缨枪,两颗手榴弹,

下联是:穿过铁丝网,越过封锁线。

横批:刺刀见红

老许喊一嗓子“好!”,大家也齐声喊好,掌声顿起,接着该两人介绍恋爱经验。

老师们难得有这份子乐和时候,这时看同事结婚比自己结婚还高兴。挤挤拥拥地里里外外全都站满了人,热闹归热闹,老师还是老师,比工人师傅们斯文了不老少。

其实大家心里都有谱,都留有分寸,特别是动作不敢做大了,人人揣着小心,眼看着满屋的毛主席,可千万别挤着了毛主席他老人家。

尽管加着小心,但随着婚礼的进展,大家的情绪还是越来越高涨。

平日和张老师经常互动的老师推推搡搡,要他们交代恋爱情节。张老师不觉低着头红着脸求救似的侧脸望了望郭排长。可郭排长也没经见过这阵势,只好赤红着脖子嘿嘿笑着,满脸放光,灯光下脸上的青春痘,也一个个爆红了起来,吭哧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老师示意了一下:“二胡……”

“对了!二胡!”郭排长一拍巴掌,大家摸不着头脑。

“二胡是我俩的媒人,我们的恋爱就源于这把二胡!”

 

 

3

 

 

原来,张老师是被郭排长晚饭后,时常拉的二胡声吸引,俩人越走越近恋上爱的。怪不得张老师一张口就解了围。

大伙忙把床上的主席像往里请了请,挪出块地方来。郭排长抿嘴坐下了,二胡接着立在了郭排长的一只膝盖上。

大伙静了下来。

只见郭排长右手腕子一抖,就听见大家熟悉的曲子《解放军进行曲》响了起来:“同志们向前!向前!……

郭排长今天好像鼓足了力气,每一音节的头音都加了一把腕力顿一下,乐曲便愈加高昂激烈有力跳越,大家说不上是被这乐曲感染,还是被郭排长有力的演奏感染,到后来竟和着拍子鼓起了掌。

曲声一完,里外一声“好”,像要锨掉了房盖儿一般。

这声“好!”刚响到尾音,就听“咣啷”一声,那尊蹲在墙角高架木板上最高的毛主席像,也不知木板没钉牢靠,还是钉子滑脱了,这时被震得晃一下一头翻将下来。尽管碰到下边不知谁的肩膀,仍翻个跟头摔碎了后背。

老师们傻眼了,缩手缩脚“哗”一闪躲。这个嚷嚷“不是我”!那个也嚷嚷“不是我”!顿时乱成一锅粥,紧接着‘乒乓’几声脆响。

一听这声响,人人炸了窝,你挤我,我挤你,赶紧往外出溜。

老许忙喊:“大伙不要乱动!我和郭排长可以证明,这和每个人都没有关系,大家也可以证明,这不是阶级敌人的破坏!”

一听这话,慌乱的人们才心定了下来:是啊!这又不是谁故意的,毛主席就是知道了,也不能怪咱们大家伙呀!

老许把几个残破的主席像连渣一起请了出去,接下来尽管有人拿着苹果,准备了更刺激的闹新人的节目,也不敢往下再继续了。

老许回来见状说声:“走咧走咧!包央咧(不要再闹了)!”

大伙闻言,悻悻散了。

出了门,老许又折了回来,身后还跟了几个人,七手八脚抬走了桌上床上那两尊最大的主席像。

老许说了声:“把门插好!”就走了。

 

 

 

( 三 )

 

1

 

人走了,张老师长长吁一口气。

尽管站了一天,脚脖子都肿了,可看看新婚丈夫汗湿的绿军帽檐,张老师还是心疼地用手帮着掖进几缕湿头发。

“热不热?” 老师轻声问, 

“你说呢?”郭排长青春痘又爆红起来,放下二胡,刚想双手加把子力把张老师放到,可打眼一瞅,满床的毛主席笑眯眯地盯看着他俩。

老师挣脱了:“收拾收拾吧,累了一晚,你一定饿了,我去厨房给你下碗挂面。”

“我不饿,我就想吃你”

老师挣扎着朝床上努努嘴。

看了一眼丈夫,张老师脸红红的到后边厨房去了。

郭排长掀帽搔了搔头发,一想张老师的话,由不得扑搓着大手,响响地打了个榧子。转头看了看,把汗湿的军帽随手搭在站立挥手的毛主席手上,猫腰在床底下忙乎起来。

 

老师进厨房把锅台上的毛主席归拢在案板上。

她一挪动就见案板上几个站立着的毛主席其中一个下边压了张纸条:“要狠斗私字一闪念!祝贺张老师郭排长革命路上结伴前进!五连全体战友。”

老师教四年级,五连就是五年级组。如今学校和军队一样建制了,同事全成了战友。

这厨房里的毛主席看来都是五连战友们送的。

唉,送一堆这东西怎么办呀?

端着下好的面碗,看着这些毛主席像,再想到外屋一床铺的毛主席像,张老师发愁了。

结 婚好歹也是人生大事,自己父母姐妹不在身边,郭排长性子急,刚确定恋爱关系就嘈嘈着结婚。和老许一说,老许拍着胸脯要为他们举行一场革命的婚礼。连郭排长 向上级打的报告也热心帮忙找了好几条毛主席关于男女关系的最高指示。报告批复后,又立马催他们去地方户口所在地的革命委员会办理了结婚登记,接着举行婚 礼。

老师还有一个难言之隐,结婚准备不足,满心希望同事朋友送点子结婚后生活上用得着的东西。可除了仅有的几个知心姐妹偷偷塞了点钱外,只接到了一两对毛巾,其它的礼品全是毛主席像。

看来学校里师生们全被文革吓破了胆儿,人人自保,连送礼也紧跟形势。

老师们见校革委会老许、老徐他们送毛主席像,也赶忙送来一大堆大大小小的毛主席像。

这劳什子不能吃,不能穿,不能用,还得小心伺候着,不敢碰,更不敢摔。

老师深深叹口气,赌气似地把碗往案板上一推,不曾想,和酱油醋瓶挤作一堆,挥手正指挥方向的毛主席石膏全身立像重心不稳,一头栽倒在酱油瓶上,“咣!”脑袋竟掉了!

“完了!”望着骨碌碌案板上滚动的小脑袋,张老师好象头“嗡”一下大了许多,忙不跌扶起断了头的毛主席,手里拿着石膏小脑袋呆在那里。

刚刚大伙就是人人害怕破坏毛主席像的罪名扣到自己头上,才一个个心里发毛,大声喊着“不是我”地往外拥挤。

老师清楚得很,这时节谁有几个脑袋敢承担这种责任?对领袖说话不尊都是大罪,更何况损伤了毛主席像?这罪说多大就有多大!现阶段有多少人为这个‘不小心’被无情打成了反革命,甚至掉了脑袋?

一想起脑袋俩字,张老师脖颈顿时发凉。

弄掉毛领袖的脑袋这还了得!这,拿自家脑袋怕也换不回呀!

老师脸煞白了,颤抖着手,想把毛主席头接上去。

显然张老师有些徒劳,摔断面是斜茬,再怎么接也接不上,一松手脑袋就栽下来。

老师急得想哭。

 

 

4

 

 

突然,背后伸过一只大手,一把捏住了这小脑袋,张老师心里啊一声,扑扑通通心脏狂跳不停。

扭头一看,原来是丈夫!

只见郭排长一手拿着这断茬的小脑袋,一手专注地在张老师煮好的挂面碗里,捞起一根软溜溜的面条儿,只几下,就粘好了毛主席。

郭排长手很巧,随手将剩下的面条绕一圈,毛领袖竟像围上了围脖儿,断痕纹丝不见。

郭排长调皮的朝妻子眨眨眼,张老师一下子心松了下来,眼泪流了出来,把头依偎在丈夫的胸脯上。

两人拥抱在一起,可刚一扭动身子,案板一晃,毛主席脑袋又掉了下来,乒一声响,张老师又受惊般“啊”了一嗓子。

郭排长皱皱眉头,二话不说,转身抄起了一把大菜刀,横着“乒乒乒”几下,在案板上把这残了的毛主席像拍个粉碎。接着,一刀横抹过案板,就将石膏末儿搓着,扔进烧火后的炉屎堆里。

郭排长拍拍手,一把抱起身旁捂着耳朵,目瞪口呆说不出话的张老师,撩门帘进了外屋他们的卧室。

老师被放倒在床上。

老师惊魂未定,忙挣起身往床上瞅,床上竟干干净净地铺好了铺盖。

郭排长抿着嘴唇,一手捂住几要发声的妻子嘴巴,一手伸出食指灯底下轻轻晃晃,眼睛里透射出坚毅的神色,张老师一下子心安定了下来。

黑了灯,晃动中,张老师悄悄问:“毛主席,哪去了?”

郭排长,喘吁吁:“他老人家,好好的。”

“在哪嘛?”

“床底下。”……

老师一下抱紧了郭排长。

……

 

 

5

 

 

婚后不几天,郭排长奉调返回部队。

临走,郭排长以支左的名义,向许多单位赠送了毛主席像。

学校阶级教育展览室一前一后的讲台上,一尊金色的毛主席,和一尊雪白的毛主席遥遥相对,相视而笑。

有一天,正烧锅炉的甘老师,一把拽住打水的老许,低声说:“报告主任!学校的锅炉房炉渣里我看见好像有只白颜色的手指头,还有只鼻子似的白东西,会不会是阶级斗争新动向?”

老许一听,赶忙走到炉渣处看了看,叫过正忙着往锅炉里加煤的满脸煤黑的甘老师,嘴里嚷嚷着杂烩腔:“再包胡央咧(陕西话胡说)哪儿来的指头,鼻子?”

老师急忙过去看,真的没有刚看见的东西!

炉渣好像被谁脚掌拧着踩了一下,粉灰一片。

老师扶着眼镜,擦擦脸上的汗,定定望着提着壶已掉身走开的老许背影儿。

老许边走边嚷着粗话:“胡球央啥嘛(胡搞什么)!好好改造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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