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請客吃飯，地點在食肆城。那是一座碩大無朋的重現貝聿銘時代大樓。玻璃外牆，巨大而簡潔的室內空間，明亮，清新。廊廳兩邊用玻璃牆隔開，裡面便是鱗次櫛比的餐館，透視過去個個妝扮華麗、時尚。廊廳地面用米色大理石鋪就，光可鑒人，食客遊行其上，如履鏡湖。即時人影倒映，恍如雙胞。忽然驚覺，若是時髦靚女踏上，還用針尖攝像機嗎？裙內春光盡收眼底，躲都來不及。這是哪個設計師的創意，以為越是光亮越高檔？
急忙閃進餐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長長舒了口氣。一邊應酬著主人，一邊四下巡視，餐館裝修很超前，天花板下裸露著七橫八豎的管道，全用墨色塗染，牆壁亦是烏黑，寬窄不齊的土黃色板條疏密無序地隨意鑲嵌在牆壁上。猩紅色的地毯、椅背配上亮灰色的桌椅。整堂內像是進了馬王堆的西漢墓。

也是黑灰紅色的服務員，三五個戳立在我們周圍，不聲不響呆若木雞。朋友盯著他們半響，奇怪地問起來：“你們站在這裡做什麼？不服務嗎？”其中一個黑灰紅才如夢初醒，上前一步；“您要點菜嗎？喝點什麼？”

酒至中巡，起身去廁所。門上明明是個無裙的小立人，推開門，卻迎面撞見一位花襯衫的大媽。心一驚，脫口說聲“Sorry”，再回看門上的小人，無誤，轉頭，見大媽頭頂著一款無沿白帽，這才明白過來她是清潔工。大媽在廁所裡蕩來蕩去，東擦擦西抹抹，久久不肯離去，很是敬業。唉，廁所是乾淨多了，
是有她在，我真有點不好意思脫褲子。

站在“火車車次表”前，半天拿不定主意。去北京的高鐵車次一大堆，可有“追尾事故”的陰影作怪，速度越高心裡越害怕。好不容易在字縫裡找到夕發朝至的特快。一問票價，乖乖！臥鋪價格比高鐵還貴。這不成心讓人玩兒命嗎！一咬牙，像是赴湯蹈火似地買了一張最快的“G2”次高鐵。要死就死在“高科技”的尖端上吧。何況“G2”火車天天開，也沒聽說“追尾”或“被追尾”什麼的。人不畏死，吾何以懼之？

上了火車一看，車廂爆滿，無一空位。難道“英雄所見略同”？擠進來的全是不怕死的？車子無聲地飛起來，眼見牆壁上的記速器數字揪心地往上跳，一百，一百五，兩百，兩百五，三百，最後穩定在三百上下不再升了。窗外綠樹、高樓穩穩地向後飛快滑行，窗內只聽見“沙沙”的響聲，沒了那種傳統的“咯噔，咯噔”的震響。

心剛定下來，想起給家裡發個短信吧。頭一次乘高鐵，妻子女兒那邊還不知想些什麼呢？轉頭看看窗外，正巧路過車站。“無錫”兩個大字“唰”地掠過。趕忙在手機裡打上：“車已到無錫。”準備發出。誰知手機卻不知為什麼耍起小孩子脾氣來，一個勁兒地變臉。好不容易“哄”它回到原來的文字上，一抬頭，窗外的大樓頂上招牌已換成“常州”了。好傢伙！什麼時候無錫，常州兩市並在一起？急忙將手機裡的“無錫”改成“常州”。快點發吧，晚了，就到南京了。

火車平穩地停在北京南站的月臺邊，從上海到北京只用了四小時四十五分鐘。我一邊打著手機，一邊裝著若無其事地樣子走出車廂，隨著人流湧向出口。人生第一次體驗高鐵的旅程，就這樣有驚無險地結束了。

也許，對於二十一世紀後的年輕一代，時速三百公里的火車是他們固有的概念，以為它生來就應該是這個速度。而對於我們這些老頭子，半輩子乘的是名副其實的燒煤火車，所謂最高時速也就是七八十公里。一晃眼座下這條火龍駒竟然能跑三百公里時速了，它帶給我們心驚肉跳的衝擊不亞於五六十年代一輩子沒出山的老農，初見火車那一刻。時代在前進，速度在變，這是不可改變的歷史軌跡。只不過在這個急速膨脹的時代，看得見摸得著的硬體實體，如同一次瞬間爆炸，它成功地催生了一些粗糙的毛胚。剩下的工作，還需要我們有能力去細心地打磨，精加工。磨去光滑的地面、黑灰紅色的服務員、花襯衫的大媽還有“追尾”。讓它日臻完美、精細。這可不是“轟”的一下就完事。

拿著粗胚當正品，結果是可憐的幾十條生命成路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