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烏魯木齊的草原(續)

烏魯木齊的首夜

自上路起，阿努總是默默地守在我身後。阿努是善良的，也是單純的，是那種不慍不火、從不為任何人帶來難堪或傷害的男子。相比高的幹練滄桑和教官的豪邁開朗，阿努顯得那麼平凡而又甘於平凡。他看來是那麼安份，彷彿從不對生命感到懷疑或沮喪。久居城市之人多熱衷名利，慾望無盡，端的是對生命有所執著，要如阿努般無欲無求、心靜如水也真不易。

我們回到旅館時，高正在旅館大堂辦理入住手續，白楊則在分配房間。只見白楊深濃的眉頭聚到了一處，手上幾塊房間號碼牌子轉了又轉，顯得很為難。

「有麻煩？」我趨前問。

白楊的目光從手上的號碼牌子移開，不安地向我掃一眼。很明顯，這個外族女子正在為一件事情而煩惱。

我向白楊手上那張分配房間的名單看去。為了節省旅費，七人共訂了三間雙人房與一間單人房，都分散在同一層。我暗地裡一算：高和阿努、我和白楊、瑪雅和依芬麗，教官獨自一房。剛好啊。

可是，白楊竟愁眉深鎖。

「你不會明白！」白楊搖搖頭，深棕色的眸子落寞地閃爍著。

我向高不遠也不近的背影瞥一眼，微一思忖，忽然會意，心下飛快地盤算了一下，對白楊建議道：

「這樣吧，我跟教官換，你跟別人一個房間好了。」

我以為這是最好不過的解決辦法，不料白楊仍是搖頭，說：

「不成，教官早說好要獨佔一房。」

我再想，吐口氣，說：

「那……我跟高換一下吧！」阿努該是個君子吧？

「真的？」白楊顯然喜出望外。

「當然！」我向這外表成熟、內心仍如小女孩般率真的外族女子笑道。

阿努甫踏進房間，見我竟在房內，臉上掠過一絲驚訝。

「沒辦法，白楊把我趕出來了！」我打趣道。

「對不起，請你別介意…….」阿努囁嚅，彷彿這是他的問題。

「別傻，我不介意，除非你……」我刻意拉長了聲線。

「不！你放心！我不會造次，我不…….」阿努一驚，有點語無倫次。

「別緊張，說笑而已！」見他如此認真，我倒不忍心再戲弄這傻小子，「但話說在前，我只睡靠牆而置的床，洗澡要二十分鐘，晚上最好能保留暗暗的燈光，不要全黑…….」

「那好辦！」阿努彷彿放下了心頭大石，「只要你喜歡，什麼都──依你！」

天池的嚎哭

翌日清早，在旅館大堂等待大伙的是個年輕而俊朗的年輕人，T-恤、牛仔褲、運動鞋、鴨舌帽，一臉朝氣。

「我叫小林，專誠在此接待各位。各位昨晚辛苦了！」年輕人露出燦爛而爽朗的笑容。

是孫先生替大伙安排的導遊。高上前與小林握手，又替大伙引見了。

「我們今天去什麼地方？」依芬麗問。

「聽過天山上的天池沒有？」一副專業行者裝束的教官咧開嘴反問。

「不就是傳說中王母娘娘沐浴的瑤池？」對神話故事深感興趣的阿努接口。

「什麼王母娘娘？什麼瑤池了？」在非洲長大的瑪雅大概沒唸過我國四大名著之一的「西遊記」吧。

「那是一個湖，一個懸在天山上的冰湖。」高以最簡單的方式介紹道。

位於新疆天山博格達峰山腰的天池是個由冰川雪水匯流而成的冰蝕湖。博格達峰高5,445米，是天山山脈的第三高峰。據說此峰終年積雪，山腰雲杉密佈，冬季湖面結冰，雪花飄零，儼如人間仙境。

從烏魯木齊的旅館出發，小林領大伙登上一輛旅遊用的四驅車，一行八人沿盤山公路而行，不到兩小時已直達湖畔。

由於正值夏季，大伙無緣一睹這流傳著各種古老傳說的天池雪裝之姿。天山上日光融暖，灑在身上，並不覺熱。遠眺浩翰無邊的天池，澄澈如地球上一顆晶瑩的淚，縱在盛夏，仍能感到這神池隨風飄來的寒意。

教官正滔滔地向瑪雅簡述西遊記的故事，依芬麗則舉著數碼相機，把天池和雪峰的浩瀚攝進鏡頭內。高眺望天池後方那座昂然矗立的博格達峰，獨自徘徊於瑰麗的湖光山影中。白楊慣性地佇立在高身後不近也不遠之地，兩人總予人亦近亦遠的矛盾感。

「很奇怪吧？驟眼看，還真看不出是戀人啊。」阿努在我背後輕聲說。

「看得出來，」我凝視著白楊默默地追隨在高身後那種隱然的堅定姿態，笑道：「雖然他倆與我們對戀人的理解有點不一樣！」

「這裏有什麼故事嗎？」我禁不住好奇，問。

「你知道白楊是新彊人吧？」阿努擦一把汗，彷彿臉有難色。君子不說閒話，這不難理解。

「難怪！」我想起第一次與白楊見面的情形。

「據說她成長於高原，祖父是塔吉克族人。」

「這裏不就是她的家鄉？」我恍然。

「可以這樣說吧……」

「但這有什麼關係呢？現在並非回漢不通婚的年代啊！」

「你可知白楊為何會到了小城？」

我搖頭。

阿努嘆口氣，說：

「除了逃婚，還有什麼能讓一個高原女子鐵了心離鄉別井，寧可流落異地？」

我很慶幸，天山天池仍保留著其氣勢磅礡、清靈脫俗的美。近年，祖國大量開發的旅遊點都有個共通的弊病，那是如清麗自然的少女在塗脂抹粉，掩蓋了天然的美而不自知。

訪天池的下午，小林依著平日的導遊訓練，領大伙走遍天池旅遊區內各個景點，瀑布、溪流、密林、人工的亭台樓閣……。所到之處，從各地而來的遊客總絡繹於途，把山路擠得水洩不通。眾人既一心當背囊客，自不怎麼欣賞旅行團式旅遊，更不屑與揚起太陽傘的婦女們爭相往景點擠。小林見大伙意興闌珊，以為我們怕吵，又興致勃勃帶大伙去坐快艇。

在天山天池上坐快艇？

高隱隱皺起了眉頭，餘人都是一臉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