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哥的茶馆

（六）

茶馆不大，在旧城的胡同里，是三哥自己的生意，买下来有几年了，雇了一个崔先生当经理，没什么钱挣，就为了朋友们在城里聚会有个地方。老金和叶子管这个地方叫“团部”，据说这个旧宅子当年曾被义和团的大师兄们征用过，请金刀圣母梨山老母出山帮着攻打西什库教堂，就是在这儿商量的。

老金和叶子进来的时候，三哥正和几个熟人聊天，听见崔先生在门口招呼老金和叶子，起身迎了上来，说等你们半天了。老金说今天是叶子接的我，开车特肉还走错路了。叶子说你要再唠叨我不管送你回去了，就给你搁在这。老金说楼上有客房，最近刚加了按摩，今天不打算回去了。不等叶子回嘴，三哥搂着叶子肩膀说一到晚上给他一个人锁在楼上小黑屋里，让他自己摸自己，咱俩出去逛街正好。叶子歪在三哥臂弯里咯咯地笑，连声说对。

三人在靠窗的桌子旁坐下，阳光隔着树枝斜照进来。叶子推老金往里坐，笑道：考虑到您老今晚上将度过一个漫漫长夜，现在就把这点阳光让给你吧，抓紧时间多看几眼太阳。

老金站着没动，指着里边的椅子说：我的毛病你们可都知道，一晒太阳就打盹，那今天下午你俩主聊，我只能边睡边听了。

三哥：那别，我今天准备的问题特多，而且还都特难，您完全清醒靠浓茶顶着都不一定能回答清楚，千万别打盹。咱把窗帘拉上不就得了，我安的这窗帘是专门设计的，冬夏两用，咱把这层薄的拉上。

说着，三哥斜着身子拉了几下窗帘绳，一层对开的淡黄色亚麻窗纱从窗户两边缓缓地合并到了一起，屋内的光线立刻变得柔和了。

叶子：嘿，真豪华，你这小地方收拾得还挺讲究，每次来都有新发现。

三哥：这叫无一处无出处，都是我重新弄的。家俱只能是现代的了，那没办法，明式黄花梨木的椅子，淘遍半个北京城，也就弄到一把真的。

叶子：我记得不是还有一对黄花梨木茶壶呢吗？

三哥：藏起来了，老有人想拿破算盘和我换。后来我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海南琼山有个算盘厂，出过一批红城牌算盘，全是用正经黄花梨木做的，当年估计也就卖个一两块钱，后来被当地二道贩子发现了，满海南省收购，往北京倒，两三千一个瞎吆喝，还真唬了不少人。哎，听说老金后来也弄了一个在家摆着呢，算盘珠子还不全，跟个没牙老太太似的。

老金：你干脆说我弄了一根黄花梨木筷子在家摆着得了，后来还断了半截，又改牙签了。

叶子也跟着逗：别呀，您老肯定不是最开始就弄的筷子，至少是弄了一根黄花梨木拐棍，拐棍上有模有样的鬼脸十多个，比三哥那把茶壶牛多了，后来断了半截，只好改成筷子了，最后筷子又断了，这才改成了牙签。

老金：这个版本接近历史真实，一问起牙签的身世，答曰：当年咱也是拐杖来着！

三人大笑。

茶沏好了，老金闻着杯口的茶香问三哥：那几个人谁呀？那女的怎么老冲我笑啊？

三哥：尤姐你不是认识吗？另外那几个都是尤姐带来的，来过一两回，不是特熟。

老金眉头微颦：尤姐？在东北一带盗墓的那个？

三哥：那是她妈，不过后来她也干这个，倒卖文物的这圈里有尤家这么一号。现在改作假画了，她原来就是工艺美院学国画的，没画出来，作假画这活儿挺适合她，我看过几幅，糊弄一般人没问题。

老金的眉头更紧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和她也熟啊，以前有一阵她老找我，让我帮她藏东西，那时候你在欧洲啊。

一听这话，三哥的眉梢倒挂：不是你跟她说到欧洲有事找我的吗？她一到英国没找别人，在机场就给我打了电话，在我那泡了一个星期，白吃白住，全是你的面子，合着你不知道这事啊？

老金眉间一丝阴云飘过，突然又做出想起来的样子：哦，对，有这么回事，是我说的，她当时告我说她们家一家子都是土贼，一个海外关系也没有，让我给她介绍点华侨什么的，我随手就把你的电话给她了，她是这么说的吧？

三哥盯着老金没说话，叶子抽空插嘴说：把她叫过来呗，都是老熟人。

出乎叶子意料，老金和三哥几乎异口同声地摆手说：别叫，叫她干吗呀，咱们聊咱们的。

老金端起小茶杯喝了口茶，问三哥：你不是说今天准备了好多问题吗？一个一个说，咱们今天时间多，聊深点。

见老金一脸平坦，三哥也舒开两腮，说道：这一打岔差点给忘了，刚才还揪着脑子闹着心呢，噢对，你上回说，古埃及多神教和谐社会被一神教革命颠覆了，这个思想对我太有启发了。古埃及文明持续将近四千年未中断，在科学、艺术、工程建筑、社会制度等各个方面都领先于希腊和波斯，我记得有个统计，古埃及大概有一百多项世界第一，而且至少比希腊文明早一千多年，也就是说，埃及的覆灭，本质上是野蛮征服了文明，是一次文明大倒退。

老金：西方文明不是原生文明，是次生文明，源泉之一是犹太教传统，源泉之二是希腊传统，这两个传统都是对埃及的颠覆，你要把西方文明的地位确立起来，把西方文化说成高等文化，那对埃及就只能否定。

叶子弯着笑眼看着两个男人：真的这么热爱学问哈？特像圣人哈？人家尤姐可还冲着咱们这儿微笑呢，都快笑累了。

老金板起脸：捣乱是不是？好不容易刚开头，今天还得出成果呢，好好聊。

三哥起身挪了挪椅子，坐在了挨着叶子的地方：我给你挡上得了，省得你老走神。

叶子立刻觉出一种亲近的气味，下意识地又向三哥健硕的身影中歪了歪，确实看不见尤姐的那一桌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