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孩子們的節日

  過年是孩子的節日。小時候四、五歲，就知道盼著過年。離過年還有好多天，就天天問大人：“娘，還有幾天過年？”。“還有十天”。過了一、二天再問一遍，“還有八天”。如此一天一天地盼望著，這年也就一天一天地走來了。

  小孩子之所以盼著過年，是因為知道過年時，可以得到好多平時所不能得到的好處：母親會縫一套新衣服，做一雙新鞋子。男孩可以買一、二包鞭炮，女孩可以買一、二支頭花。還可以吃上一年來都不曾吃過的肉……

  說起肉來，那時農民一家一年養一口豬。由於當時糧食不充足，養豬捨不得喂糧食，只喂一些泔水（即洗鍋水）加一些糠，如此以來，豬只能在饑餓狀態中生長，能長得快嗎？只是在宰殺前大約一個月，才加喂一些糧食，叫作“下料”，如此催肥一下，一年下來大約只能長一百來斤。過年之前殺掉，留下十幾、二十來斤，其餘賣掉，再辦一些年貨，就算是一個肥年了。

  對小孩子來說，過年還有一件好事就是可以得到大人給的壓歲錢。給大人拜年，一次大約可以得到一千到兩千元錢（舊幣）。記得最早得到的是一種紙質不很好，印刷得也不精美的邊區政府發行的紙幣，只可惜當時花了，要是珍藏到現在，一定是價值不菲了。

  上祖墳是過年的一項重要內容，這事由全族的男人帶著全體男孩來完成。由此我才知道男孩和女孩的差別：男孩擔負著傳遞家族香火的大任，而女孩終究是人家的人。上墳時，父親給我指認祖上的每個墳頭埋的是誰，讓我記下來。最後在每個墳頭上，按著骨肉關係遠近的不同，放上數量不等的紙錢，之後把紙錢燒掉，再畢恭畢敬地磕個頭，才算完事。

                                  二、 送灶神上天

  臘月二十三是送灶神上天的日子。送灶神上天前，要讓灶神吃糖瓜。所謂糖瓜，就是將麥芽糖做成南瓜的形狀，而大小只有杏子那麼大。每至是日，母親總是把事先備好的糖瓜往灶神的咀邊一抹，一邊念念有詞：“灶王爺，上天別學舌，學舌粘你咀！”。母親的話有點粗，且有點恫嚇的意思。而灶神像的兩邊印著兩行字：“上天言好事，回宮降吉祥”，有這樣現成的文縐縐的話，母親卻是不會說，也說不出口。說完後磕個頭，將灶神像取下，點火燒掉，就算送灶神上天了。那糖瓜，則歸我和妹妹了。

    看來灶神就是玉皇大帝派駐人間的耳目。灶神在這一家住滿一年，對這家在這一年中的所作所為都瞭若指掌，然後上天回報。玉皇大帝再根據灶神回報的內容，讓這家得到或吉、或凶、或禍、或福的報應。因此家家對灶神上天后如何向玉帝回報，十分在意，於是想出用糖瓜粘嘴的妙計，以保家庭平安。

  用些耳目，以瞭解民情，以掌握動態，看來是古已有之，連玉皇大帝也是這麼個幹法。

                                  三、粗布劉的大戲

  粗布劉是一個村莊的名字，距離我們村僅二裏遠。該村不少農戶以織布、販布為業因而得名。村子不大，約一百多戶人家。村裏有一個戲劇班子，劇種是當地一種小戲叫“喝花腔”。每至年節，照例要搭台唱上七、八天，吸引本村及周圍村的村民前來觀戲，順便也做點小生意。所有演員及樂器演奏人員都是本村人。劇碼以武戲為多，像三國戲，西遊戲，其原因之一就是所有演員都是男人，缺少旦角演員，一遇文戲便捉襟見肘。記得該戲班主力旦角是一個年近六十的老男人，一張老臉佈滿了皺紋，前面幾個牙已經掉光。儘管如此，遇有旦角戲，也只能硬著頭皮粉墨登場。一旦此君出場，觀眾見他在臺上扭捏作態，一張嘴便顯出狗竇大開，沙啞的聲音怎麼往上提也與琴聲咬不上弦，常常引起哄堂大笑。

不管怎麼說，一個小村子的農民，有此雅興，每到年節自娛自樂、熱鬧一番，也給附近的村民帶來了歡樂。66年文革肆虐，他們這台戲也在劫難逃，被“革命群眾”當作“四舊”，掃進了歷史的垃圾堆，戲裝、道具也被付之一炬。十幾年後，人才凋敝，想恢復也恢復不起來了。一個地方小戲，竟這樣失傳了。

                                          四、 替別人拜年

  大年初二以後，是親戚之間來往拜年的日子。嫁出去的女兒連同女婿去岳丈家拜年是最為隆重的事情，而母家派人去出嫁的女兒家拜年也馬虎不得。凡外出拜年的大事，必須由男性承擔，或成年男子，或男孩子。去女兒家拜年，常常是派出嫁女的弟弟去。如果女人出嫁已久，而該女人的兄弟年事已高，拜年的事則由下輩男孩承擔，即侄子去給姑媽拜年。如出嫁女沒有弟弟或可走動的侄子，而這拜年的大事，也是斷然不可省略的。解決的辦法是“借人”，即在本族內借用血緣相近的男童來完成。我就因此被借用過多次。那是我族中一位比我大三十多歲的老哥，給他的老妹，我則稱為老姐的拜年。老哥無子女，老哥年齡太大去不得，於是就把我借去了。每至此時，老哥老嫂準備好一籃子禮品，由我提著去四裏之外的老姐家拜年，在那裏吃喝一頓，還可得到大約五毛的拜年錢，之後再提著老姐回送的禮品返回家交給老哥，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而那五毛錢，就成了我的了。

  白吃白喝一頓，還得到五毛錢，何樂而不為！（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