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沒有石頭的國家，可能不很準確。但極度缺少石材資源是肯定的。

    孟加拉位於南亞次大陸的東海岸。國土的85％面積為沖積平原，河流交錯縱橫，幾乎沒有山，僅東北部有少量丘陵地帶，因而石材十分缺乏。我第一次聽說連石頭也需要進口。供應國主要是印度。但是進口石材不僅價格昂貴，而運輸成本也很高。因此非不得已（如重要建築物和工業設備的基礎），儘量採取代用的方法。當地的土壤細密，粘土品質優良，燒制的紅磚強度極高。因此廠家購買標準規格的紅磚，人工敲碎後作為混凝土的原料。我曾問土建工程部的當地技術人員，為何不燒制較小尺寸的磚，免去敲碎的人工呢？回答是混凝土的骨料，其中石材必須是不規則形狀的，而且表面必須粗糙，方能保證總體的結合強度。

    工地一側已經敲碎的磚塊堆積如山。炎炎炙熱的太陽下，支起幾把遮陽的布傘，每把傘下坐著一位工人，大多瘦骨嶙峋。他們高舉四五磅重鐵錘，把一塊塊堅硬的紅磚敲打成混凝土原料的毛料，還須篩分後送往攪拌站。室外的溫度是攝氏四十度。一把破傘不足以擋住不停轉移的陽光，打磚工人皮膚曬得黝黑，油光烏亮。他們的手上佈滿老繭，臉上的皺紋就像孟加拉的地圖，一道道皺紋就像肥沃的平原上密如蛛網的河流。孟加拉號稱千河之國。他們赤裸著上身，下身穿著“龍脊”[1], 這塊粗亞麻布已被汗水滲透。另外一個人忙碌地把打碎的磚塊用鐵鍬集中堆起來，並定時裝到開過來的小型翻斗車上。通常敲磚的和裝車的會定時互換一下。

    我們的現場辦公室都有空調。我從窗子裏看到外面的情景，想要讓他們進來躲躲酷暑，哪怕幾分十幾分鐘也好。必須取得頭兒的准許。

    “姚指揮，咱們讓那兩個打磚工進來涼快一會怎麼樣？”

    “就你心善！你以為你是救世主？這邊兩個，那邊還有，咱這裏放得下嗎？”姚總沒有抬頭，在看他的工程日報。”

    “呆一會就叫他們出去，躲幾分鐘也好嘛。”

    “老范，你就是書呆子，你以為你能把他們叫進來？他們要是肯進來我今晚請客！”

    姚總似乎並不堅決反對。我走出辦公室。一股熱浪撲面而來，外面烈日當空，驕陽似火。等我走到靠近的那個打磚工身邊，我已是汗流浹背。我叫他停一下，他看看我，又埋頭敲磚。我示意他到屋裏休息一會。他搖搖頭，笑了笑，依然埋頭敲磚。

    我還想和他說，那邊一個敲磚工抬頭看著我，用當地民眾特有的英語說：

“He deaf, deaf, no hear. Boss.”（老闆，他是聾子，聽不見的）

    我就向這第二個人說明來意。他擺擺手說：“謝謝您。我們要靠打磚養家活口，一天的定額完不成拿不到工錢的。這裏又熱又贓，您進去吧。”我心想不好，姚總的請吃要泡湯了。但是還想試一下。

    “等太陽落了，再多敲點就是了，進去涼快一會，喝點水。”

    “先生，您不知道，工地用的急，誤了工工頭要發火的。還….有，我們回家要趕幾英里路呢。我們習慣了，今天還不算最熱呢。您進去吧。”

    我想不通的是，既然這麼分秒不能耽誤，為什麼每到正午十二點和晚上五點，他們都要停下來一刻鐘呢。每天正午十二點正，他們一個個放下手裏的工作，穿好身上的衣服，向西面麥加的方向虔誠地匍匐在地幾分鐘，然後端坐在地，默默祈禱。晚上五點整，他們端坐原地，聽著清真寺高高的塔頂上揚聲器裏阿訇的誦經聲。這兩個一刻鐘用來到屋裏涼快一會不好嗎？可是當我向一位當地同事提出這個問題時，差點把他的嘴都笑到後腦勺去了。他說：“你的問題太荒唐了！小心不要再去問別人，別找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