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先生是做香蕉的。

別人的香蕉是成把成筐或成車成船賣的，翁先生的香蕉卻一只一只的賣，賣的還很貴。一只大約是別人十筐的價錢，有許多還賣到歐洲，據説，賣的挺火。

翁先生的香蕉是泥巴做的，只能看，却不能吃。

看過翁先生在奧克蘭南邊的一個小鎮中心藝術畫廊中舉辦的香蕉藝術展覽后，相信你一定會若有所悟，原來香蕉是可以這个樣子的。

香蕉讓翁先生做成了一個把兩個頭，或前頭剝皮開裂処，香蕉皮成麻花狀絞纏在一起，或乾脆被翁先生做成尾是香蕉而頭是白菜，是蘿蔔，是青筍，是蒜苗，甚至是蘋果，是梨，是葡萄。也就是說香蕉在翁先生手裏，可以做成任何你能想象出來的東西。

香蕉做到这个地步當然不能再叫香蕉，而應該叫，唔，对了，藝術。

於是，翁先生給自己的香蕉展覽起名叫陶藝展。

因爲是藝術，這經過翁先生數次揣捏，精心把摩又經過高溫燒製后的一個個造型各異的香蕉在展覽大廳定射燈的照耀下，映入你眼簾的就只能是一片晶瑩璀璨玲瓏剔透的感覺。这亮晶油潤似玻璃非玻璃的陶瓷专有的感覺，一下子就揪住了你的眼眸，揪住你的脚步，继而，揪住了你的灵魂。

於是，你凑上前去，定定地盯着这本无生命的东西。盯着盯着，你感觉到这根香蕉似有了生命般活泛了起来，它们仿佛正挣扎着挣断翁先生在它身上束缚的绷带，将玲瓏的玉體展現在你的面前。

於是，你很想伸出手指去觸摸去把玩这雪白的玉體，這些个橫在你眼前的好似有了生命灵性的陶瓷香蕉。

不過你得當心，並不是每個香蕉都可以随便撫摸把玩，这只你就不能。

这滿身橫刺，尖針直立刺蝟一樣的香蕉你要敢摸它，它就敢無情地扎你，你只能离它三尺，在老遠盯着它。

连它身上的刺儿也被翁先生做得栩栩如生，红色黄色或绿色的刺儿，艺术的一根根朝外撅着，等着你伸手好扎你一下。

这一下，肯定你连刺蝟的感覺也找到了。

这還不夠，翁先生還有一套理論等着你。

按他的解釋，这不是香蕉，是人，而且是華人。

华人的肤色和香蕉一样，黄色，这你懂。可这每一只香蕉就代表着華人的一種狀態，你就有点纳闷。

在翁先生的解释下，你勉强明白了原来這白菜萵筍狀的香蕉，便代表着老一代華人來紐后大都在農場打工，繼而種菜謀生，于是便被翁先生委以此等模样。顾名思义这攔腰切下一片的香蕉，麻錢狀地橫摞在香蕉斷処，肯定是説明我們現在的華人很多都很有錢啦。那揭開外皮腹中空空的，或前頭突兀很大氣球狀的自然也各有所指。

你恍然这香蕉怎么都被白人買了去。

當然，你也不必較真翁先生這套華人理論，也許翁先生做香蕉的初衷或者就是揣摩着華人心態形態做出來的，可据我所知買他帳的好像只有洋人，起碼這次展覽前臺交錢的也都是小鎮上的白人。

我想，買它香蕉的一定沒有買他的華人理論，而是買他这妙趣橫生又栩栩如生的藝術巧思。

翁先生是臺灣人，可能來的較久，儘管沉浸陶艺经年，但臺灣人固有的精明神氣，還是小心地從爍爍閃光的近視鏡片后闪射了出来。

倒是離開展覽館回他燒製陶瓷的莊園的路上，坐在他送货的大厢丰田车里，他一番話表達了他的藝術理念，脱俗而深刻。

按他的理解，泥土是有生命的，萬物都有可能變成泥土，人一生離不開泥土,人其實就是泥土的衍生。因此，泥土固有着生命的靈氣，在他只不過是發掘出了泥土這種本有的靈性，並把它的生意盎然用瓷性固定了下來。

漫步在翁先生精心修整精心布局独具艺术风格的庄园的草径上，或在他自己搭建的中西合璧的凉棚里，抿上一口好客的翁先生特意设计成崩裂状的粗胚茶杯中的薄荷香茗，你体悟着方才翁先生的话，自有一番感悟。

你一下子悟出那么多具有生命特质的陶瓷香蕉，那一个个或鞋带状，或胶布缠身状束缚着挣扎着的香蕉，不正是翁先生自己挣扎在世俗与高贵，寂寞与嘈杂的现實中，正努力拔高着自己的艺术灵魂？

这将自己的或生活体验或灵机闪念中提炼出来的艺术灵感溶入其中，再利用泥土初始状时孩童般的可塑性，加以高温瓷化，着以色彩，最后神奇地定型成恒久的灵性，玲珑剔透地永远闪耀着迷人的成熟光泽。这整个瓷化的过程不正是人性的塑化过程？

再看翁先生这双手，这双青筋班驳的手，这双耐得住寂寞又不甘寂寞的手，又有什么样的香蕉不被制作出来？

还有这草径，这寂寞地伸展往屋后那片黛黑色树林里的小径，行走其间的翁先生怎能不带着对艺术挚着的寂寞？

行走在艺术小径上的人都是寂寞的，耐得住寂寞也就获取了成功的金钥匙，相信谁都概莫能外。

                                                       2008，3 ，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