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

子夜时分，朋友辞别回家。送他们出门，踏着车道旁草叶上的露珠，看见树梢上的天空里，划过了一颗流星。

我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在家乡的时候，儿时的我总是被教导着，如果走夜路时看见天上有流星，一定要从山路边扯一根茅草，用双手在身后把茅草打一个结，再念上几句咒语，把它扔在走过的路上。传说如果有人没有这么做，他家里一定会出一点或大或小的不吉利的事情。

虽然时常看见流星，但许多年没有体会到摘草叶避邪的心情，于是今晚我也蹲下身，拈下一片草叶，背在身后打上一个结，然后轻轻地把草叶放到车道上，默念了那几句快要忘却的咒语。做完这同一回事情，却找不回童年时的感觉，既没有对灾劫的惶恐，更缺乏对上天的虔诚。于是夜色下才恍然意识到，就如这茎无辜被摘下的草叶不会明白另一个世界里的传说，我也不再是那个笼罩在山乡故事里的少年。斗转星移，今夜的天空大概已不是从前的版本，但依旧缀满了星辰，太阳和月亮从来没有停止过在天幕上日重月复涂抹着岁月的年轮。

如果把这人世间比作今晚的天际，那么蝼蚁般忙碌的人群似乎便是那满天的星辰。每一颗星辰都在使劲地眨着眼，好让自己发出耀眼的光芒，但是除了那庞然的太阳和月亮，没有多少星星会比别的星星更亮一些，于是，绝大多数星辰便无奈地湮没于同类的闪烁中，流露着徒然的唏嘘。

听说有的星辰因为太远太小，它们微弱的光永远不会看得见，只有在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才能够用燃烧来悲怆地见证自己曾经的存在。或许平凡人如我，便是这么一颗星宿，只是燃烧时，用生命点燃的焰火未必会有流星那么绚丽。

朋友驾车远去了，我回身关上房门，走上楼梯，脚步在回响着：这是否就是宿命？

　　　　　　　　　 石板下的夜来香

总算给从后院到前院草坪的步道铺上了沙砾，从此，即使在有雨的日子，从这里走过，脚步不会再沾上泥泞。

沙砾是松软的，踩在这步道上，沙砾会发出“咕咕”的声音，细碎的石子偏散到一边，留下了一个个脚窝。为了让脚步走得更坚实一些，我在院子里搜罗来几块地砖，按照脚步的跨度，把它们镶在沙砾上面。可是材料不够，在接近前院草坪的那一段步道，我还需要一块地砖。

我在院子里来回走着，希望能有新的发现。在后院的一个角落，我扒开那修剪成绿色篱笆的香柏，看见在香柏枝叶的掩隐下，躺着一块水泥地砖。这或许是这院子过去的主人放在这里，用来垫高一只木凳，然后站上去修剪那绿篱，过后被遗忘在了这里。

我欣喜地吃力地去搬动那块地砖。但它一定在这里很长时间了，已经陷入了地里面。

当地砖终于被我从地下抠出来的时候，我知道一定会看到许多虫何。甲壳虫慌乱地蹦跳着向草丛里逃逸开去，蚯蚓紧张地把柔软的身体缩回洞穴，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虫子惊惧着不知所措地窜来窜去。当这些小动物都散去的时候，我没有立刻搬走这块地砖，而惊诧于水泥板下，一棵蜷缩着的生命。那是一棵夜来香大约一尺高的苗儿，幼嫩的枝叶由于被水泥板覆盖，见不到阳光，蜕变成淡黄的颜色。幼苗虽然有根系供给养分，但不能进行光合作用，所以没有长大，但生命依然在延伸着。幼苗的靠近部断裂了，虽然那伤口已经愈合，但不难想象得到那水泥板突然压下的激烈程度。整个植株被水泥板压在地面上，枝叶铺展成一个平面，纤细的茎、清晰的叶脉依稀记录着过去在阳光下发芽、成长的那些日子，幼苗的尖梢沿着水泥板与地表的间隙，转了几个弯，朝着可能有太阳的方向，分蘖出纤弱的新的叶片。

把水泥板挪到一边，我小心翼翼地扶正了夜来香的植株，培上了一抔黑油油的泥土。

几天后，这株夜来香已经舒展开了它纤弱的枝叶，在阳光的照耀下下，开始泛出翠翠的绿意。

原来，所有形态的生命都有信念，当被水泥板压住的时候，这株夜来香的幼苗一定是在期许着会有重新见到太阳的那一天；每一种生命都有语言，讲述着这样的哲理：生命是柔弱的，但如果在生命的辞典里写上坚韧和信念，那生命便可能会出现奇迹，没有了缺憾。

                                  2005年7月25日 奥克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