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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果的花之17:礼物

作者: 吕行哲    人气: 6016    日期: 2020/9/6


我不得不承认,蓝心找人为柏云峦报仇的故事实在让我感到震惊。
虽然云洲地处西南一隅,素来被人们认为”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也就是“三无之地”,是全国最贫困的省份之一。可是,云阳,毕竟是云洲省的省会,几百万人口,比新西兰一个国家的人口都多!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间,竟然跟孩子玩家家似的,几个壮汉,竟然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倒吊在立交桥上,没有人围观,警察也不管,难道那里是蛮荒之地?
柏云峦看出了我的疑惑,他说:“我也在想,他们怎么这么胆大呢?后来才听她(蓝心)说,江湖上的人办事儿,有套路,有规矩。他们在路口、在桥头都安排有人,一旦有动静,有警察,就用大哥大联络,立马走人,不会出事情......”
“我在想一个问题。”我插话道。
“什么问题?”柏云峦抬起头看着我。
“不是一个问题,”我停顿了一下,“而是一系列问题。介意我问吗?关于蓝心找人为你报仇这件事儿的。”
“那要看什么样的问题。无聊的问题就不要问了,问了我也不会回答。”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相互感觉不错,我和他之间,已经可以比较随便地说话了。
“我问你啊,你知道,蓝心找来为你报仇的那帮哥们儿,跟她是什么关系?是她付钱让人来为她办事儿的?还是她跟那些人有某种特殊关系,比如说,朋友,哥们,人家不收钱,就是两肋插刀,为朋友无偿出气的?”
“坦白说,我不知道,也没有问。你说,我会Low到去问她这个问题的水平吗?不过,这件事给我的震撼是很大的。首先,是我的屈辱一洗了之;其次,在那之前,就算把我打死,我不会相信,她会找人替我办这种事儿。但是,说实话,这件事儿也让我对她多了一份感激,甚至,有一种被从没有过的情感柔软地触碰到心房的感觉,说不出来,有多好。当时我就在想,我能为她做点什么。突然产生了一种愿意为她做一切的冲动。”
“要是有人这样对我,我也会为之肝脑涂地。可惜,我没有。”我打趣说。柏云峦的故事让我心里有一点怪怪的感觉,不知道是对他有蓝心的羡慕嫉妒,还是因为自己没有这样的情感经历的寂寥失落。
......
从花果园立交桥上回来,蓝心开车把柏云峦送回家。
她没有把车开到林勘院大门口,而是把车停到离林勘院大门有一百多米的地方。除了上车的时候柏云峦认真地对蓝心说了“谢谢你”三个字以外,一路上,他们俩没有说一句话。
不是不知道说什么,而是他觉得,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说什么都不合适。
车停下来,柏云峦并没有立即下车,而是看着蓝心。蓝心双手握在方向盘上,眼睛看着前方。但是,凭着余光,她感受得到柏云峦不一样的眼神。
柏云峦伸出左手,轻轻压在蓝心放在方向盘的右手背上。两个人的眼睛对视在一起,蓝心把左手从方向盘上松开,覆盖在柏云峦的左手手背上。
一股暖流从蓝心的手心,通过手臂,传到了柏云峦的心里,他感觉到,这股暖流,仿佛是一种催化剂,沸腾了他的整个身心。不知不觉地,两个人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回到家,妻子皱着眉头问他,星期天不在家帮忙做家务,这大半天跑哪里去了? 打传呼也不回。柏云峦没有搭话。他完全可以编造一个理由,说是去加班了。到人事厅工作以后,加班是常有的事儿。可是他有一个原则,坚决不讲假话,但显然也不能把刚才发生的一幕告诉她。
妻子对他一番数落:电视机坏了,说好了今天拿去修的,可是却不见你的人影,莫非还让我这个女人抬着电视机出去修?如果那样,要你这个男人干嘛?家里要装座机,明天电信局就要来布线,好不容易排到的档期,人家派人来签合同,可是上面的名字是你的,非得要你签字,我不能代签,要是影响了明天装机,不知道又要拖延到猴年马月。客厅里的煤炉也快燃尽了,煤块也没有敲,家里冷得跟冰窟似的,是不是要把我们娘俩冻死你才高兴啊?
几分钟前,跟蓝心在一起时荡漾起来的愉悦心情,刹那间被妻子碾磨得粉粉碎。一股无名火从心底升起,如果不是紧咬着牙关硬生生地憋住,他可能会爆发起来,把桌子掀翻。
为了避免冲突,他赶紧去到厨房,拿起铁锤和煤桶,到宿舍楼一楼过道里他们家的煤堆上去敲煤。
在云阳,与所有的工薪家庭一样,冬天的时候,柏云峦家做饭、烧水和取暖都是烧的煤炉子。市面上买的蜂窝煤燃值不高,不够暖和,而且价钱还贵,林勘院每年都会派车到云洲西部产煤区购买质量比较好的无烟煤,分配给每个职工家庭。这些煤都是大块大块几十上百斤重的大煤块。各家各户把宿舍楼的过道都用来当作堆煤区,柏云峦家占的一块地方就在自己住屋的旁边。
走到煤堆旁,他看了一会儿。必须把最上面的大煤块弄下来,才能用铁锤敲碎,再铲进煤桶里。他戴上手套,把铁锤和煤桶放在一边,然后去搬煤块。
没想到刚一挪动,最上面那个大煤块就直接往下滑。他本能地用双手去把煤块托住,可是煤块太重了,根本托不住,“砰”的一声闷响,砸了下来。柏云峦感到一阵钻心的疼,发出声嘶力竭的一声大叫:啊--------!
原来这一百多斤重的煤块,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左手掌上!左手被下面的煤块抵住,他根本抽不出来。他使出吃奶的劲儿,抬起煤块,手抽出来了,手套和砸伤的手指流出的血黏在了一起,一片血肉模糊。疼痛让他的手抖动不已。血顺着手套往外滴着,渐渐地,变得有些麻木了。他跑回屋里,取了钱包,直奔出门,没有理会妻子在后面大叫:你干嘛去?
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铁五局医院急诊科,医生本来让他挂号,他举起戴着手套的血肉模糊的手,医生也被吓着了,赶紧让他进了手术室。
医生剪下手套,发现他的左手无名指被砸伤,伤口从指肚一直延伸到指尖,长达4公分。首先做了清创和止血处理,然后做了X光检查,很幸运,有轻度骨裂,但是没有骨折,缝了5针。
两个小时后,他回到了家,妻子一见到他,没来得及出声开骂,就看到了他高高举着的包着厚厚纱布的左手(医生嘱咐他最好在一天时间内保持这个姿势,不要让太多血液流到手指上去),这才知道他刚才敲煤受了伤。
妻子要自己去敲煤块。他拦住了她,自己走到煤堆旁用没受伤的右手敲了一桶煤。

吃了妻子做的晚饭,整段时间他基本没有说话。他的心里老是晃荡着下午在花果园立交桥的一幕;在车上蓝心和他的手握在一起的情景也时不时地浮现在他眼前。妻子感觉到他的情绪怪怪的,也没有理他,她以为这一切是因为他的手受了伤。
星期一上午,他给处里打电话请了病假,没有去上班。其实请假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手受了伤,而是他想去办一件事情。
他到银行取了一千块钱,这几乎是他两个半月的工资。然后坐公交去了位于市中心大十字附近的华侨友谊商店。
他想去那里给蓝心买一个礼物。她找人替他惩罚了春节时打他的那个火车站水果店店主,让他出了一口恶气,怎么样他都应该有所表示。
华侨友谊商店售卖的商品许多都是进口货,但是,购买这些物品需要外汇兑换券。如果是出国人员,国家会批给一定额度的外汇兑换券,用人民币可以等值兑换。柏云峦没有出过国,没有持有外汇兑换券,但是,商店门口有买卖兑换券的黄牛,用人民币可以跟他们买,只不过价格可不是1:1,要贵很多。
他用1000元人民币跟黄牛换了890元兑换券,然后走进了华侨友谊商店。
柜台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进口电器,这都是些在外面商店买不到的优质商品。店员们以为他是来买大件货如冰箱、电视什么的。热情地迎上前来招呼他。当得知他没有出过国,也只不过是来买个小礼品的时候,对他就不再那么客气了。他有点感觉到作为中国人,在自己国土上的这种卖洋货的商店里,自己却得不到尊重,感受到的是歧视。整个店堂里充斥的是浓浓的崇洋媚外的气氛,如果自己还是在林勘院上班,可能这种感觉不会那么强烈;到人事厅才几个月,从过去的事事求人变成了人人求我,来到这里,待遇上巨大的落差,让他有些不适应了。
他没有责怪这里的店员,因为整个社会氛围都如此。连国家都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买进口货还得凭外汇兑换券。有一次他去广州出差,工作之余到越秀公园游玩,在白天鹅酒店门前打出租车,都坐进去了,却被司机赶下了车,司机指着车门上贴着的醒目标记(请付外汇兑换券)对他嚷嚷:你识不识字呀?
最后他选了一台夏普牌CD随身听。外面商店里卖的大多是国产的磁带随身听,所以,这台CD机算得上是时髦的高档货。他去过蓝心的办公室,桌上摆着一台双卡机,她告诉他,她喜欢音乐,尤其是萨格斯风。
走出华侨友谊商店,他又走进大十字百货商店,在音乐柜台买了两张CD,一张是肯尼·基的萨克斯风专辑,还有一盘美国乡村音乐。
这就是他要送给蓝心的礼物。他想蓝心应该会喜欢。
他在街边报亭用收费电话拨通打蓝心办公室电话。第一次,响了十几声,没有人接;他接着又打,好一会儿了,电话被拿起来了。他刚说了声“喂”,却听到了电话被挂掉的长长的嘟-------的声音。
电话被拿起,说明蓝心在办公室。正好,这时候去找她,可以来个“突然袭击”,给她个惊喜。
从大十字坐上公交,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云洲饭店。
他向门口的门卫出示了工作证,门卫热情地让他进了大厅。因为他来过几次,前台服务员认识他,跟他热情地打招呼:“来找蓝经理吗?她在!我给她打个电话说您来了。”
“别,不用打电话,我直接上去。她知道我要来。”如果服务员打了电话,这次“突然袭击”就破功了,“惊喜”也就没了。柏云峦号称自己从来不说假话,有点到了强迫症的程度。可是“她知道我要来”这句话并不是真的。
“但这也不算假话,昨天分开的时候,我跟她说过要来看她,只不过没有说具体时间。”柏云峦用这种阿Q的方式安慰自己。
他搭乘电梯到了酒店办公层,走到门楣上挂着的“客房部经理”办公室门前,“笃笃笃”敲了三声。
里面一阵响动,柏云峦笑了,他想,蓝心一定在偷懒,睡着了,可能以为是总经理查岗呢,要不怎么会这么慌。
门打开了,开门的是蓝心。看到是他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是大写的吃惊。她似乎要拦着他不让他进去,可是随着他的脚步跨进去,她下意识地伸出来拦他的手放下了。
他一进门,就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他的衣服有些凌乱,中山装上的第一颗扣子扣在了第二个扣眼上......


(待续)

2019年6月9日 草于奥克兰
2020年9月6日 缮于奥克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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