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社會的籠中鳥！今天，高天白与蔚藍如思婦的瞳仁中浮現的夢幻，樹葉的蔥綠像少女秀額似的新奇，春風和團圓的熱望一樣，可你斂起羽翼，繞足的瑣事的鎖鏈叮噹作響。」清晨讀畢泰戈爾的這段話，旋即解開「瑣事的鎖鏈」，去南島尋覓魯冰花的芳蹤。

  春夏交替的南島，陽光開始變得灼熱，天際綫上的南阿爾卑斯山脈，融雪後的身影雄峻依舊，岩層石坡裸露出一片灰藍深褐，僅在峰頂殘存皚皚白雪。寶藍色的蒂卡普湖前，魯冰花林迎風搖曳，似是上帝這位藝術家不小心打翻了調色盤，將所有艷麗明快的顏色-----紫、粉紅、藍、白、青、黄等等都傾瀉在大地上了。

  之所以用「花林」而不用「花海，皆因這花長得很高，幾達一米。尖塔狀花形極似微縮的諾福克松，加上成千上萬密集叢生，望上去儼然一片花林。這可能是其它花卉無法与之比較的。薰衣草雖不矮，也漫山遍野，但弱在莖細花小﹔而郁金香花色妍麗，但大片栽植頂多只能視為花海﹔向日葵誠然高大如林，却遺憾花色單一，只有金黃，別無它色。

  魯冰花除卻花形奇特，花色也沒有其它花卉喧囂嘩噪的濃艷，顯得非常和悅輕快。魯冰花以紫色為多，紅藍成紫，暖紅冷藍，冷暖皆有之。以紫色為主，向冷暖两個色系衍生。暖者淺紅、粉紅、淡黄：柔和、輕快、興奮﹔冷者淺紫、淡藍、青﹕堅實、穩重与沉靜。諸色混合，艷而不俗，無强烈對比，只有相互和諧呼應。

  与其頻頻單呼一個「美」字，不妨嘗試從花形与花色的角度欣賞魯冰花。

  再者，奇花尚須美景相襯。遠有白雪，近有藍湖，上有碧空，下有綠茵，魯冰花便是激活這張畫卷的神來之筆了。

  這種花，畫家欲畫之，必然覺得顏料單調黯淡，無從著墨﹔文學家欲寫之，肯定感到辭藻貧乏蒼白，不能落筆﹔攝影家欲拍之，會困惑不知如何構圖取景用光，捺不下快門……而如我等凡夫俗子，美景當前，奇花環伺，就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魯冰花的故事廣為流傳，版本越來越奇幻荒誕，最離奇而香艷的是把首次引種此花的康妮‧斯科特，形容成是一位美麗農婦裸乘白馬四出湖山原野播種此花。

  實不想浪費筆墨重覆那些真假莫辨的故事，只講幾個值得一書的話題。

  一九五六年，康妮‧斯科特向倫敦的園藝學家喬治‧羅素訂購魯冰花籽。

  這位喬治‧羅素本是「魯冰花痴」，花了二十多年心血將只有藍、白两色的魯冰花，培植出各種顏色的新品種。他起初拒絕出售，助手力勸他「讓花兒走出你的花園，讓世界變得更美麗吧！」康妮‧斯科特才得到這批魯冰花籽。

  長眠南阿爾卑斯山下的康妮‧斯科特的墓碑上刻着「魯冰花夫人」。她的兒子大衛‧斯科特成為一位植物學家，研究推廣魯冰花對牧場之良效。另外至少有七位「魯冰花先生」和三位「魯冰花夫人」在紐西蘭廣為播種魯冰花。除了風、流水与鳥，據說還有許多背包客於健行途中在紐西蘭大地播下魯冰花的花籽。

  這種美麗的花被環保主義者和生態學者視為洪水猛獸，稱之為「水妖的誘惑」，寓意其極之媚艷誘人，但又非常邪惡危險。

  據說紐西蘭國家害蟲害草管理局的黑名單，魯冰花就榜上有名。

  魯冰花入侵性很強，幾乎能在任何條件環境下生存，而且蔓延迅速，屬於「自然環境的定時炸彈」。

  在對魯冰花的利弊益害与正邪之争的擾攘聲中，我和其他游人一起陶醉於春天的魯冰花美景，還為自己得見畢生難逢的奇觀雀躍慶幸不已。我們真的已經忘掉了海湼那首名為《羅累萊》的詩：一個金髮水妖羅累萊坐在河邊懸崖上以她的歌聲迷住過往的船夫，令其忘記把舵保持航向，終致船毁人亡，葬身鱼腹。

  唉，美麗的東西，不一定意味著就是好的、有益的。往往會是有害的，甚至可能致命。

  除了美到極致的魯冰花，世間還有幾多水妖的誘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