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产悬案

                         

仇银宝法官已经很疲倦。自从接受审理秦巍仁被绑架谋杀案至今六个月， 一直处于极度紧张状态。他的脸膛消瘦而苍白，眼白布满血丝，仿佛拉长了的脸板上挂着两盏昏黄的小灯泡。只有那两道浓眉春蚕般的一伸一缩还显得他仍然具有三十岁不到的男子的精神和魅力。他那颀长的身躯穿着铁青色西装以及胸前的血青色和白色相间的领带也还增添他作为S市司法界一名出色的年轻法官的潇洒风度和威严。凶犯已经判决。本来他已经可以松懈一下紧张的神经稍事歇息，但是，在清理受害者遗物时发现了他的一份很不起眼的遗嘱，这份遗嘱吩咐要将他的遗产交给他的女儿。秦巍仁夫妇情深意笃，妻子先逝，他也未曾续弦，没有子嗣，这是众所皆知的。现在突然冒出一个女儿，真是不可理解，但是，仇银宝法官不得不抱着疲惫去为深藏九泉之下的死者寻找慰籍。

 法官现在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阅读《星岛之声》上由他播发的这则“启事”。

 本市良民秦巍仁和郭惠卿夫妇先后仙逝，悲哀甚甚。他们有一女儿姓秦名琼娃，因幼年失散不能哭灵尽孝甚憾！秦郭夫妇留有遗产一宗，望秦琼娃小姐见启事速来认领。切切。

 法官办公室在都德街二十五号三楼，二十余平米的房间敞亮，茶几是金黄色的，沙发罩着浅绿色的套布，银灰色的办事桌上放着厚迭的卷宗、笔架、小型计算机、暗号式电话。他重新思索这件案件的全过程，鬼使神差地去想象即将出现的秦琼娃小姐。他从秦巍仁的相貌去描摹这位风流韵事的产儿的相貌。她真是个幸运儿！或许她现在还在难民营，或许她早上还在沿街求乞，而一夜之间，不，转眼之间她将变成一个富翁，变成本市一名阔小姐，一个阔妇。而她的这种时来运转则全然依靠了他这个法官的尽心尽职！当然，遗产除了一幢玫瑰别墅，另一更大得多的遗产眼下还是个谜，秦巍仁生前的财产至少在一千五百万美元以上，但是，当密码专家将他留下的密码破译，当上千万美元的巨额财产双手奉献在秦琼娃小姐面前时，她将会是啥摸样？激动！落泪！嚎啕大哭！欣喜若狂！

这一天上午十点钟光景，金色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射在腊得油光闪亮的地板，暮春，夹杂着湿气的海风从南窗悠悠吹入，室内凉爽宜人。一位女郎在门口出现。

“请问先生。这儿是仇法官的办公室吗？”女郎在门口，亭亭玉立，热切地眼神饱含着希冀。

“是，是的。”仇银宝从椅上立起，礼貌地迎了出来，两眼打量着门外这位高挑个儿女郎。她的卷发披肩，鼻子高耸，眼珠儿有些黄，紧身的厚绒连衣裙把胸上那两座乳峰塑造得更加高隆迷人，斜射的日光将她的倩影贴印在腊黄的地板上，棱角分明的曲线恰似一具剪纸人影儿。法官心里思忖：二十五六年纪，秦巍仁相貌的遗传因子并没有留在她的相貌上。他探问道：“你是——”

“我是秦琼娃的母亲。”

“我的天哪！……”。仇银宝心里诅咒秦巍仁这伪君子。作为“忠诚的丈夫”，他几乎饮誉整个S市，却在临死之前搞到怎么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

“我得悉秦先生仙逝悲痛万分。”女郎步入法官办公室。

“小姐叫什么名字？”

“黄淋玲，时年二十五岁。”黄小姐嫣然一笑，“见着法官虚报名姓年龄，这是规矩对不?”

“也不全是。“仇法官应付着，“你的女儿多大？”

“是一个月。”女郎又补充道: “ 我是说从她有生命开始。”

“你是说，女儿出生才二个月？“

“是的。”

秦巍仁失踪已经十五个月，发现他的尸体已经九个月。这九个月，侦查机关将凶犯缉拿归案，仇银宝法官将凶犯判了极刑。凶犯是在受害者身上一无所获将她杀害的。在十一个月前怎么有秦巍仁怎么有可能私通生下女儿？唯一的解释是黄淋玲就是这起绑架案的策划者，她将他的秘密禁锢在她的闺房，在他怀孕之后将她杀害，以期独占他的巨额财产。那么她为何有自投罗网？！

“黄小姐怎么解释这则天方夜谭式的故事？“法官疑惑地提问。”

“是的。”我知道这是一桩复杂而且麻烦的事。女郎平静如水，“因为这桩事儿几乎离奇到我自己也不敢相信。但是，我有充分的证据证明我的女儿是秦巍仁先生的后代，是他的继承人。简直像圣母玛丽亚萍一个梦境生下人类的先圣耶稣。”

黄淋玲并没有风流的艳遇。她未婚，本是S市精子储藏库一名职员。在她读书时就对遗传学感兴趣。孟德尔将高茎豌豆和矮豌豆杂交，第三代就可获得高茎豌豆的纯种，他觉得奥秘无穷。他津津有味地研究这位奥地利修道士早期在花园里的实验论文。她读着摩尔根从果蝇身上试验获得的“连锁遗传定律”跃跃欲试。她对世界上某地有妇女取诺贝尔奖金获得者的精子让自己受孕感到新奇。她想象圣母玛丽亚莫非是获得“上帝”的种子而怀胎生下先圣耶稣！当她青春萌动便愈加幻梦这种传宗接代的无穷乐趣。这种幻梦渐渐的与社会的文明和财富相结为姐妹。在精子库任职者是个天然的良机。她从继承者的名单得知，都是一些巨富而又频临断子绝孙的人。秦巍仁因妻输卵管糜烂不育，拥有三家厂，这是她知道得最多的一个储精者。

 秦巍仁的妻子郭氏死了。

 秦巍仁被绑架失踪了。黄淋玲小姐鼓起勇气要做一次试验。她首先追求的不是爱，也并没有想到去占有秦巍仁的巨额财富，她只想玩味遗传学的奥秘和体味怀孕的滋味。他偷取了精子库保管员的指纹，打开精子库的指纹锁，取出秦巍仁的精子，做起孟德尔的异花授粉的杂交玩意来。

 她成功了。第二个月就发觉自己的妊辰征兆。杜腹渐渐隆起。本来只图玩味，现在开始与财富联姻了。私生子女常常从生父母获取遗产，这是司空见惯的文明史。她指望有朝一日能公布秦巍仁被劫夺后仍留下遗产。《星岛之声》一则启事，为她与秦巍仁沾亲带故搭桥牵线。她赶紧给女儿署名秦琼娃，到户籍机关报出生。

“故事很有趣，而且，对一个未婚女子来说，你很勇敢。但你有没有想过，这只是一次试验，与私通生下子女不同。”仇法官听完黄淋玲的叙述，摇头说道。

“你们的法律是陈旧的。你能对私生子立保护法，这是不够的。当今世界，试管婴儿有多少？法律不该保护这些生命！”黄小姐理直气壮。

“你同秦巍仁没有约定，法律上是无效的。”

“但是，确定父母与子女的关系最本质的是血脉亲缘，这是世间一切生命延续的依据；而没有合约明文，那是社会的政治的范畴。你能否认我女儿不是秦巍仁的后代吗！”

    仇银宝法官年纪轻轻，作为法官都已经噪然本市司法界。他几乎音熟世界各国的法律，从古到今；他已经办的案件成堆成篓，但从未有这样的遗产继承人。他手里能打发这个女人武器只有一个，那就是死者的遗嘱。

   “秦巍仁生前的遗嘱是有法律效的。她指定将遗产赠与他的女儿‘秦琼娃’。你的女儿分明不是已故的秦先生指定的‘秦琼娃’。”仇法官说。

    “我才是秦巍仁先生指定的秦琼娃。”门口一个女人搭腔应道。这女人四十岁上下，蛋圆脸面，一对橄榄眼，小鼻子，头发蓬松略呈燥黄。她大摇大摆地走入，在沙发坐下。她迫不及待地要向法官申述自己的身世，却被另一个女人在门口出现打断了。

 仇银宝在室内渡步。三个女人坐成三足鼎立，个个乌眼鸡似的不时瞟去一瞥冷谈犀利的光。世间，财富是最为威武权力的东西。为了财富可以去偷，去诈骗，去抢夺，不顾廉耻，不惜上断头台。眼前这三个为了遗产而来的女人将激起什么样的风波？仇银宝法官细察三个女人，思绪一团乱麻。

 

 2密码破译专家王国罡简直将仇银宝法官看作冤家。他已经年过花甲，已经度过了几十年安稳平定的日子，没有想到在行将就木时麻烦又找上门来。秦巍仁的失踪和被害，再一次牵扯到这位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情报员。侦查机关和法官仇银宝一次又一次地提问，疑窦丛生。

 那时，秦巍仁是盟军驻印尼的太平洋情报站的一名译报员，方年二十。王国罡却受雇于日军某情报机关专门破译盟军太平洋情报站的电文。他们就在这条战时双方的生命线上打起交道来，简直难解难分。战争结束，解甲退伍，两个人都到了S市，在一次偶然的机会相识、结交，至此才明白，在战火纷飞的日子他们曾经疾恶如仇，而今成了莫逆之交。

侦查机关询访王国罡，是为了释疑，也为了从口里获取线索。王国眐有口难辩，几乎到了洗涮不清的地步，以至到凶犯归案才得以平静。所以，那天仇法官再次登门时，他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很不客气地说：“战后都交代清楚了，回到S市全是光明正大的。”几乎把法官撵出门去。仇银宝再三恳切解释“王先生别误解，我的登门拜访纯属请教。”才慢慢平静下来。当他明白法官是要他帮助解译密码挖掘秦巍仁生前匿藏的财产时，他悲哀地说道：“秦巍仁老弟的被害，我极其悲痛。他很走运，但我不会料到会这样的结局。”

 秦巍仁确实幸运。他来到S市时才二十一岁，一头黑发，削长脸膛红润润，宽口厚唇，彪悍而神彩照人，没多久就获得S市富商小姐郭惠卿的爱情。郭小姐当下双亲刚刚去世，继承了一笔可观的遗产，正在家境富庶而精神空虚寂寞之时，秦巍仁闯入她的心坎，给她以安慰和快乐。两个孤身单影的年轻人结为伉俪，如胶似漆，驱散了人间愁苦和忧虑。秦巍仁凭借他机灵和纵横椑阖的本事，不久便发展出三家厂，资产达千余万美元之后，事事如意，但是夫妇俩不曾生下一男半女。郭惠卿劝丈夫去储存精子，待她治好输卵管疾病后为他生儿育女，不料一场重病夺取了她的生命。秦巍仁日日魂不守舍，他准备秋风萧瑟过完余生。将三家厂变卖了，携带巨资周游列国。

“可是，我不知道他有多少财产。”王国罡说。

“遗嘱有藏匿财产的密码。”仇银宝说。

“处理财产是法庭的事。”

“不错。可首先得先找到这笔财产。”

 法官将密码递给解译专家。

190      4  19  24  15  3  70

18      13  26  11  18……

这一长串阿拉伯数字合成八十一个数字组。秦巍仁这位老情报员使用“恐怖谷”这种老掉牙的情报密码，也可见得他的迂腐。他不知道当今的情报科学。“恐怖谷”情报密码通常是双方约定某一本或几本书，三个数字组译一个字，即第几页第几行第几个字。可是局外人要找准这特定的一本书却是大海捞针了。

“真是前世结下的冤仇，人生的起步就以牙还牙，如今人都死了，还要我来揭开你心中的秘密。”

  “是的，王老先生，这就是我再次求你的理由。”

 在一长串阿拉伯数字下面，秦巍仁还写有一段凄凉悲哀的语言：

  

   我没有享受天伦之乐，我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而逝去，这种无与伦比的悲哀是世人难以理解的。但我的遗产必须赠与不曾见面的女儿秦琼娃，只有这样在九泉之下才略有安慰。

   

   王国罡读罢好友这段遗书，惊得目瞪口呆，他相信他们的夫妻情份堪称

人类的楷模，没料想他在外间有私通生下女儿竟然对他这样的挚友讳莫如深。

  

   王国罡收罗了古今世界名著和经典，招雇了三名社会闲人学士，以破译密码找到遗产则领取遗产百分之十作报酬的承诺，挑灯夜以继日，翻书检索。《战争与和平》、《天方夜谭》、《悲惨世界》、《古圣经》、《封神榜》、《圣经》……一本本受到青睐，又一本本遭遗弃。

仇银宝法官如热锅上的蚂蚁。等待分享遗产的女人明争暗斗，而遗产迟

迟没有着落。他一日几次电话催问译解专家。王国罡也到了山穷水尽。在黑黝黝的夜里突然一个闪亮。

 “有了，有了，找到了。”

 在沉闷的房间里，这声音胜似春雷。

 这个欣喜若狂的喊声出自一个毛孩般的青年。名叫李智力。这个无业游民这几天已检索十五本书，一无所获。

 “小李先生，从哪儿找到的？”往日叫“小瘪三”现在改口称呼“小李先生”了。

   “神版，神版的，9（新约全书）。”尽管他还是瘦候模样，头发焦黄而蓬松，脖颈污垢，但兴高采烈地举起精装本的《圣经》。

所有的人立即将他包围起来。

李瘦猴当众示范。他的手颤抖着，嘴唇哆嗦着报出查到的字儿。人们屏声静息，怀着对“小李先生”的崇敬，等待着这个黄发蓬松的游民庶

子给伙计们招来福音。

“小李先生，别太激动，手别颤，慢，慢慢翻。”他的身后在鼓劲。它

成了救星。

     一个个单个的数码连接起来变成了有意义的词，这个词义是那么神圣那么崇高。

       

        一九八三年八月七日埋金三千三百十八两埋处第二个书信指明。

 

这是一笔多么巨大的遗产啊！破译组酬金百分之十就是三百三十六两

黄金！

屋里癫狂了。李先生被众人抬起来腾到空中。庶子福星高照。

仇法官制止了众人的过度狂热。

“这个胜利是值得庆贺的，但是，最终目的还没有达到，埋金的地点

还没有指明，第二个书信密码要加紧破译。”仇法官冷静地说道。

“第二个书信”几个字是中文写就的。这位情报老手不愿意将遗产直接

赠与，有意让他的女儿要有坚韧不拔的毅力才能逾越这个屏障。

密码又是一长串的阿拉伯数字：

102      3  12  174  1  10  ……

    老密码解释专家踌躇满志，在他的领导下终于揭开了秦巍仁遗产的迷，这是他作为老手本事高强的明证。助手也都以崇敬的目光注视着他，相信他在指挥第一战役得胜之后能带领大家去夺取最后的果实，而且这才是真正意义所在——揭开遗产埋藏地址。

 

3 三个女性都是秦琼娃，仇银宝法官不得不像制作标本一样，将她们一一加以编号，以示区别，免得在法庭上或者平时提询闹出笑话来。他遵照先后报道的时间顺序，将第一个女性叫秦琼娃A，她才二个月，当然有其母作全权保护人，第二个女性叫秦琼娃B，第三个到达的叫秦琼娃C。各自领衔勿误。

秦琼娃A及其母黄淋玲住在本市，随时候讯；秦琼娃B和C均为从遥远所在赶来，住在紫萝兰旅馆，虽名分上是姐妹却各自租住了单间。因为在还没有弄明身份之前，谁都怀疑对方是假冒，是骗子，谁都想独占这宗巨额遗产。

起先几天，她们互相窥邂，偶尔见面仍然乌眼鸡似的互相瞪一眼。时间一长，又都讲起策略来，虽不走入对方的房门，但路遇都有了笑脸，还各自搭讪说几句话。

这一天中午，在餐厅用膳，秦琼娃B将饭菜端到秦琼娃C的桌上来，笑盈盈的说道：

“妹妹”，她撩一下披散到眼前的黄发，以年长的口吻说道，“我说这仇法官也真会拖拉，不知到啥时候才能完了。”

秦琼娃C也报以一笑，说，“爸爸说一个女儿，咱们一下来了三个。法

官为难了呗。其实，免得法官费神，咱们仨，三一三十一分了得了。”

秦琼娃B 诧异地瞪大眼睛停下挟菜的筷子，说道：“妹妹，哪有那么

便宜，你承认那个不要脸的东西，偷了精子生了孩子就分财产！”

    秦琼娃C说：“可他说的也在理，总算也是爸爸的血脉，我你不也出生的都不正经嘛。”

    秦琼万B说：“不，绝不。姓黄的根本就没有权利来沾这个边。三千三百两金子二一添作五，你我各一半。”

秦琼娃C瞧着B，笑笑再没接话。

秦琼娃B扒了两口饭，话题又转到她们的不经的身世上。

“妹妹，你说的来历是自己知道的？”B问。

“妈妈临死之前告诉我的。”C答道。她反问：“你的来历是自己知道的？”

“我也是妈说的。”B说时的神态相当得意。她要让妹妹知道她这个姐

姐的来历千真确。她再一次对秦琼娃C重叙妈妈对她说过的故事。

“我的祖籍瓜泽岛，它简直就是大海的一块明珠。碧蓝的大海，岛上椰

叶迎风啦啦响，风景秀丽，涛声就是催眠曲。天上的飞鸟，海里的游鱼，是取之不绝的粮仓。我爷爷有一天去讨海，船翻了再也没有回来，我妈妈孤苦零丁一个人守着两间矮屋。那时她才十八岁。妈说，她十八岁，风吹日晒，皮肤黝黑，个儿也不高，却出落得很好看，尤其那堆隆起的乳峰很引人注目。粮食不用愁，可寂寞和空虚确使她受不了。”

秦琼娃B说到这里搁住，用肘部撞了一下妹妹，噗哧笑出声来，亲昵地道：“妹妹，十八岁情窦初开，要是你处在那样的环境，会怎么样？”

    秦琼娃C点点点头：“我十八岁也跟人了。”

    “就是。”秦琼娃B热烈的继续说起悄悄话来。“有一天，战火也蔓延到瓜泽岛。天上的飞机，海上舰艇，地上一队队的兵象梳子篦头发似的将这个小小向岛儿篦 了好几遍。

“一天夜里，门板被人敲开了。当她开门时，一个男子站在门外。这个

男子身穿本地人常穿的灰色便服，头发剃得短短的，长方脸膛，东方型鼻梁。我妈和这个陌生男子相对默默地站着。过了良久，男子说，女施主行行好，借个地方让我避一避，有人追我。渔家人的心地善良。他们每次出海都要向海神许愿，妻儿要在岸边眺望等候。要是有谁由于船儿翻了人漂流到这儿来，她们就会象对待亲人那样对待他。眼下这男子遭难了。我妈让他进屋，领他到另一间屋，打点妥贴让他休息。

    “果真，第二天就有人来盘查，发现小屋睡着男人就问我妈。我妈妈神，不慌心不跳，脸儿不红，平心静气地说：‘是我的丈夫。’‘他不像讨海人，皮肤不黑。’‘他是专门给我们瓜泽岛运来大陆生产的日用杂货的。”'查巡人员走后，陌生男人万分感激，我妈妈起先有几分羞涩，但她笑笑，说：‘反正我一个人，你也独身，你就要了我吧。’‘我是个逃亡的人，要不起你。’‘我不要任何代价。’‘我在这里会带来祸害，使你遭殃。’‘那就做一夜夫妻也美。’我妈妈说，他使她简直疯了，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她在瓜泽岛活了十八个春秋，从未曾见到过象他这样帅这样机灵的男子汉。他一见面就动了心，非得到不可。她真的得到了。

“男子从不告诉我妈妈他的名字。他一面过着平静的渔家海岛生活，一面默默地作着离开瓜泽岛的准备，我妈妈也尽心帮助他离开这个危险境地。有一天我妈妈告诉他：‘你给瓜泽岛留下了后代。’原来我妈妈怀上我了。是悲是喜，他都没说。他只说：‘这就拖累你了。’我妈妈躺在它的宽大的怀里，甜蜜蜜地撒娇：‘我愿意，我愿意为你留下苗苗。’那男子这才说：‘我叫秦巍仁，你困难的时候来找我，只是现在去处不定。’妈妈生下我，带着我离开了瓜泽岛。”

秦琼娃B回忆这段母亲的艳遇史，喜滋滋甜蜜蜜，仿佛是她亲身的体验。

秦琼娃C感慨地说：“我们姐妹的经历都那么苦，接到同一根藤上。要不是仇法官一则启事，我你还各自漂零，互不相识。”

秦琼娃B说：“我你经过千辛万苦，我们才是爸爸的真正后代，可那个姓黄的，比我的女儿大不了多少，还想当我的妈妈辈！去，我们找那个不要脸的臭婊子。”

秦琼娃C是个温和驯顺的女性，几天相处，她已经没有怀疑敌视秦琼娃B，本是同根生，何必相猜疑!她们姐妹俩来到秦琼娃A家。

秦琼娃A的家不大，却很精巧。卧房约二十余平米，铺着绿绒地毯，左边盥洗室，右边一个小厨房。卧房的正面挂着遗传学家孟德尔的肖像，西南向的窗户透进金色的阳光，金色的光束正照映在摇篮，摇篮里的秦琼娃A睡醒，两支小手扯着一个红绿交间的小铃铛，自玩自乐。

黄淋玲看到B和C结伴登门，当是前来认亲，看望他们的小妹妹A，虽然自己年纪还没有B和C大，却也天然地表现出常备的举止言谈，热情洋溢地将两个女儿辈迎进屋里，泡茶端糖招待。她将女儿从摇篮里抱出来，让B和C瞧，笑盈盈甜甜地教女儿说：

“欢迎两位大姐姐，向两位大姐姐问好请安。”

“唷，真可——”秦琼娃C说着正要举手去捞A的小脸蛋，却被B阻止了。

“谁要瞧你这个杂种。”B 愤怒地说着坐到椅上，板着脸面说，“姓黄的，今天可把话说明白了，你不要再来胡搅蛮缠，没你的份儿。人不象豌豆花儿，随便爱嫁接就嫁接，爱杂交就杂交。”黄淋玲刷地面脸通红，而后又变得苍白。她轻轻地将女儿放回摇篮，转过身来，瞧了一眼呆呆地立在那里的秦琼娃C。

“两位姐姐，我当作是来认亲的。那么照你说，我这个女儿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黄淋玲声调不高，却据理不让人。

“谁晓得你跟哪个男人搞出来的。这与我们何干。”B有些发泼了。

“姐姐，话儿慢慢说，总会闹清的。”C调和着。她担心出现难堪的场面。不作姐妹也不必作仇人。

“这位姐姐说得到也是。真的不会假，假的真不了。我这女儿千真万确是秦巍仁先生的血脉……”黄淋玲的话被B打断。

“你为了财产，作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可入世界特大奇闻了。”B 揶揄道。

黄淋玲愤怒了。她说：“我不像你的母亲那样风流，那样无耻。我只是玩味科学。我只是做一次试验，我要试一试，一个男子的精子冰冻二十五年之后是否当真还有生命力。生命当真是否能经得住低温的保藏。我试验的成功，只是再一次证明了科学，我并不为了财产，那宗遗产全送给你，我也要一心一意抚养我这个用奇异的手段得到的千金小姐。你的降生只不过是男人和女人的欢娱的产物，这没有多大价值，人类至今已经用这种方法繁衍近五十个亿，而秦琼娃A的降生却是又一次科学的证明，她的价值比你大得无法比拟。”

秦琼娃C 再次调停：“阿姨说的也是，这小女孩降生得也不容易，财产也应该有她一份。只是，只是咱们姐妹仨别伤和气才好。”

“话说得多漂亮。”B讥讽说，“不为财产你急急忙忙下种子干么！你能当众声明，你放弃财产继承权吗？你退出这场诉讼吗？”

“干嘛要退出诉讼。”黄淋玲道。“有法官，法官会公正判定。倘若判决秦琼娃A 无权，财产一分一厘我也不要。”

“你当初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我们姐妹俩，你想创造一个事实让你有理由得到我们父亲遗产。我说得对不对？！”B 说。

“不对。”黄淋玲道。

“嗨，姐妹仨不更热闹嘛。”C说。

“热闹个吊！”

B气恨C 到了极点，在这关键场合，尽说些不是不上轨的话茬儿。她拉起C，愤愤地离去。

 

4 仇银宝法官认为，秦琼娃A的母亲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这不是说她的音容笑貌。虽然她的相貌想当出众。而是说她的聪明与机灵。一个处女去盗取精子悄悄使自己怀孕，挺出肚皮，生下孩子，这种大胆的作为令人乍舌。今天，他又一次登门询问黄小姐，再一次察看挂在卧室正面墙上的孟德尔肖像。

“黄小姐，其实财产并不是天下唯一宝贵的东西。”仇银宝热切的目光注视着她的润红细嫩的脸庞。

“这话对。不过，我的孩子确实是秦巍仁先生的血脉，这一点法官先生无法否认吧。”黄淋玲也灼热地瞅瞅法官。前些天，法庭方面对秦琼娃A B C都验了血型，证明同出一辙。“我不是为了财产而别出心栽，而是为了对孟德尔、摩尔根遗传学的浓厚兴趣。我反复思量，为了女儿去与那两个女人争财产是不值得的，只是为了认祖，为女儿认明她有一个堂堂正正的父亲。”

“这么说你准备放遗产继承权？”仇法官顺水推舟，“这样，我这个法官就可以摆脱困境。你知道，当今世界试管婴儿频频降生，而法律却迟迟还没有出世，甚至还没有育孕。他（她）们得到继承权法律还无法让他（她）们占有席位。你的女儿当然与试管婴儿不同，但其性质确实相近。我正为没有琼娃A使用的法律条文烦恼。”

“这么说，你不想判给我女儿一份？”黄淋玲问。

“不，还没有这个判定，我是说世界上还没有适用的法律依据。”仇法官说。“事情又偏偏这么棘手，昨天再一次的试验，这是当今最先进的血缘关系验证方法，再一次证明了琼娃A 确系秦巍仁血统。”

“感谢上帝！”黄淋玲幸福地笑了。

“可以探视你的千金吗？”仇法官说道。

“当然。”黄小姐明快地答道。

洁净描花的床单艳丽，孩儿闭着小眼，脸蛋红红，正沐浴在旭日的金光之中。母亲为她特制的美丽的小被褥盖住了她的小身躯。这个从冰库里逃逸的小生命睡的多香甜！

“将来也是聪明伶俐的小姐.” 法官恭维道。

“可怜的是，她倒来到我的身边，来到这床上，可这张床从来还没有男人躺过。“黄小姐说着向法官莞尔一笑。

默默相视。无语。

仇银宝法官二十八岁，本早该是有情侣的人。可这位严谨的法官却看轻儿女常情，他的心被庄严的事业占据，而且他往往象看待法律一样去挑剔女性，每每都没能打开他的心扉。现在，这位小姐，几乎那天头一次见面就在他的脑海镂刻下烙印。在欠腰看视床上的香睡的小天使的时候，他将双掌轻轻的搭到了黄淋玲的肩头上，他还没有感触她那壮实而富有弹性的肩头的肌肤，她已经直起身侧过面来，扑在了他的怀里。她仰起脸蛋渴望地瞧着他。

“法官先生，财产并不是最重要的，真的。”黄淋玲轻声细语地说。

“我经办财产诉讼，但讨厌财产。”仇银宝说。“从头一天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好象一道强烈无比的光钻进了我的胸膛。”

黄淋玲声音发颤，不能自持。

仇银宝双臂将她框住，他吻着她的脸颊，吻了她的唇。黄淋玲已经饱尝了怀孕和做母亲的滋味，可她还没有尝试、体验过男人能给与她如此的欢乐和激荡神魂，她觉得浑身都兴奋而又麻木。虽然这只是一个堂堂男子赐予她的爱抚。她正试图将事情继续向前发展，可恶的电话铃声骤响起来。

“喂，”她无力地拿起话筒，“我是啊。……仇法官，有，在。”

 她放下话筒，瞪了仇法官一眼，说：“是不是你怕当俘虏，安排人来拯救你来了。”

 仇法官狡黠地笑了：“别冤枉好人。”

“我是仇银宝……什么，琼娃B死了！我立即就去。”仇法官迅速放下话筒。“对不起。”仇法官用力地抱了黄淋玲，“我得赶去。奥，我特地来时告诉你，你女儿身上找到了秦巍仁先生的遗传密码。”

 

紫罗兰旅馆是一家普通旅馆，不在市中心却相当热闹。

秦琼娃B 住单间，带有盥洗室，单人床上垫着席梦思，房内一对沙发，茶几上的花瓶插着杜鹃花，与床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裸体女人像。琼娃B就坐在褶迭成莲花台模样的被褥上，脸面与女人像相对。背靠在床边的壁上，身躯有些歪斜。她身穿蓝色的宽袖宽襟的衣裤，双手垂放在盘坐的大腿上，俨然象一尊活佛。双眼象耗子眼凸了出来，头发梳理得平整溜滑。没有刀伤，没有棍痕，没有血迹，整个儿人完好无损，蛋圆脸儿还泛着红润。

“你怎么发现了她?” 法官问女招待。

“清扫客房是我的职责。我进来看见她坐在床上没有一丝反应，当她在祷告，待我整理完房间她还是丝毫不动，我喊她也没有一点儿声息，我仔细一瞧，原来她已经死了，手也冰凉了。”女招待是长形脸面细高挑儿的年轻女人，头发波浪一直涌垂到齐腰，她现在叙述情由声音还带哆嗦，可以想见，当时她是吓成什么样子。

    旅馆出人命案，老板是很紧张的，尽管不是他谋杀，但谋杀犯钻进他的旅馆，不加罪名也招来一身臭名。他额头的“山”字形的皱纹此时愈加深刻，他摳偻的背，现刻仿佛负有千斤重压更加摳偻了。他说：“昨天，他还兴高采烈。她捧着一杯茶，到柜台来搭讪。她说她是来认亲的，她有一个不曾见面的老爸去世了，他是来认亲分享遗产的。从她的神态看得出，好像那笔遗产巨大，她甜蜜蜜的。她还说，待她办完手续，要好好感谢我这个老板在她逗留S市时给与她的关照和服侍。我说，小姐这是我们应当的，她说是啊，人世间人人都做事，人人都是应当做的。”

“看出她的异常神态举止没有？”仇法官问。

“没有，她好像很坦然。”老板说。

仇银宝法官纳闷。前天上午，她和C去黄淋玲小姐家，闹闹嚷嚷，她和C结伴整治黄小姐，她们决计不认琼娃A这个小妹妹，当然遗产也不准许被分去一丁点儿的。莫非黄淋玲小姐先下手为强，先将B 谋害？！……不可能，黄小姐对财产并不是太看重；而且她今天上午，才还同他在她的家里。莫非是昨天深夜？……

  为独占财产而起杀心，最大的可能是秦琼娃C，她就住在隔壁第三间。

  C来到仇法官面前，脸色苍白，战战兢兢地问：“仇法官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仇银宝两颗眼睛射出两束凶光，冷冷地反问道：“我正要问你。你为何惊慌，为何脸无血色？！”

  这下C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她跪下去哀哭道:  “法官先生，我本是平民女子从不曾见着这样的死人，而且她，她昨天还跟我说笑，我们相认了姐妹，她这样就，就死了。“

“你不怕她抢你的财产？”

“不，不。要真有遗产，分一份给她也舍得，何况，何况昨晚，法官先生已经告诉过我，从我身上找到秦巍仁的遗传密码，证明我是他的女儿，而B 的身上没有找到密码，她没有继承权。”琼娃C愈说愈平静。

琼娃C的来历已经被DNA 携带的密码证实了，她的母亲在华伦旅馆当招待的时候还是个姑娘，她被前来投宿的秦巍仁先生倾倒，她下决心得到他。夜里他勇敢地来到他的床前，衷心地向他表示了保密的承诺，她得到了他的爱。她怀孕了。过了三年，秦巍仁跑生意再次光顾华伦旅馆，她告诉他，生的女儿名叫秦琼娃。他告诉她，困难的时候可以找到他，但她始终恪守承诺，她将找寻他的踪影交给了女儿琼娃。

法官自责自己糊涂了。是的，琼娃C 没有必要没有理由去损害人命，她的权益受到法律的保护，只有琼娃B才被排除在法律保护之外，她无权分享财产。

琼娃B如果要责怪要诅咒的话，对象倒是叶嘉钦。

仇银宝应用通常的法庭科学鉴别，从A B C 个人身上取血检验，都是MN系血型，本来已经证明她们和秦巍仁ＭＮ系血型，可以得出认同的结论。可偏偏法官校真，他认为当今世界近五十亿人口而发现的血型只不过一百余种，世间没有亲缘关系而具有纵向同血型的人有的是，于是他决定应用最新科学成就作更准确的鉴定。他求助于叶嘉钦教授。

叶嘉钦教授他不问四个样品的来源，他认为这是法官的事。他只是应用英国遗传学家阿列克．杰费里斯的发现，通过仪器去从四个样品中寻觅蕴藏在ＤＮＡ　纹上的密码。人类的ＤＮＡ大分子是由近三十亿对核苷酸组成的双螺旋链。核苷酸有四种（Ａ、Ｔ、Ｇ、Ｃ），互相配对。杰费里斯发现在螺旋的长链上有一个超变区，它是生物个体之间存在千差万别的物质依据，是控制形状遗传的密码。在超变区中四种核苷酸排列的相同部分，这就从物质上给亲代以证据。他的成果验证了琼娃A和C 与秦巍仁在DNA 双旋长链的超变区上有着相同的密码，而把琼娃B排斥于秦巍仁家族之外。

昨天，仇银宝法官是最先将叶嘉钦的鉴定结论正式向琼娃B 宣布的。她暴跳如雷。但当将放大几万倍的DNA纹图照片仔细指给她看时，她不得不承认，只有她没有从秦巍仁身上得到遗传密码。她是拖着沉重的脚步乏力地离开仇银宝办公室的。

“没有继承权也不必自杀呀。”仇银宝深深叹息。他对于B虽死却完好无损感到奇怪，便从新检查。他撩起她宽松的袖管，发现她手腕上方有一个五毫米直径的红肿块，好象针头刺过，但没有找到针筒和针头，却在被褥上找到了一枚植物刺儿。那刺儿腔已掏空，尖尖头已折断。法官判断：准是用着掏空腔的刺儿装毒药刺入皮肤致死。或许，琼娃B确属瓜泽岛上人，那岛上的有些人学会利用当地的某种剧毒生物硷杀人。

    秦琼娃B被放倒。她的臀部坐着一张纸，纸上写着密密匝匝的字。法官取出阅读：

 

我几乎日夜盼望能到达美妙境界的涅槃。我这样告别人间是企望得到佛祖的宽恕，能摆脱生死轮回的苦海。但是我的罪过过于深重因而在劫难逃；我不仅侮辱了生身的母亲也沾污了圣灵。如果生灵加倍惩罚我，我也甘心情愿。

我确实不是琼娃。我很小就没了父母，养母带我的刻薄使我从幼小就想往哪一天我有一笔财富就可以反转来叫她跪倒在我面前。有了财富就有了发号司令的权力。但是我没能改变我的境遇和地位。我参加念诵佛经，企图修行成一切皆空的圣人，到极乐世界，但是，一切皆空总不能补足我的寂寞和空虚，不能淌失我的强烈欲望。我不能守独身主义，当然也忍受不了物质上的极度匮乏。党报纸上公布遗产找人启事时，我的这种深埋心底的欲望又热烈燃烧起来，我终于借了琼娃的名字，编织了一个精彩的故事前来认领秦巍仁的遗产。没料想出现法官面前的竟有三个女子，我心虽慌，但血型检验得出与秦巍仁一样都是MN系的结论，我简直欣喜若狂，我至少可得三千三百两金子的三分之一。可恶的是那个吊教授，他否定了我与秦巍仁有亲缘关系的结论，还了我真面目。

我与秦巍仁无缘，不仅是我得不到遗产，更要紧的是我违背了十几年的修行初衷。一切皆空，其实一切皆假。我的索取财富的欲望使我坠入无底深渊而不能自拔。

我知道，我此行是一次冒险，我也设计了这次冒险的出路。现在，我照着预先设计的道路走去了。一针喀喇硷是我自己预备的，这一切都是我自己所为，无须累罪与他人。

                                 乜荣花

 

仇银宝法官一口气读完乜荣花的遗书，又睨了她一眼。在旁的老板、招待员、黄小姐和琼娃C都噤若寒蝉，眼巴巴地等待法官宣布重大消息。

“他是一个佛教徒，但不虔诚。”仇法官揶揄道，“他一面念诵佛经‘十二因缘’说，企图超尘脱俗，一切皆空，一面又贪爱财富。当真相大白自感身败名裂时，她选择了这样摆脱苦恼与羞耻的道路。你就在黄泉底下就寝安息吧，可怜的乜荣花小姐！”

琼娃C并没有因为少了一个对手而高兴，相反，她落下泪来。她已准备将三千三百余两金子合作三份，各得其所。

 

5 密码专家王国罡这几天总是脸带笑容，到手的曙光会使人疯狂。倒不是他为了这宗遗产百分之十的酬金，他是为已故的挚友的灵魂寻觅慰籍。他指挥二个助手夜以继日向“第二个书信”进攻。头发蓬松瘦猴似的游民李智力在破译遗产密码中已立下丰功伟绩。这个功绩不论对三个渴望获得财产的女性还是希望结束案件从而从千丝万缕的纠缠之中解脱出来的仇法官，都是极其辉煌的。不论是伙记，还是三个女性还是仇法官，都眼巴巴地盼望这个年轻人福星高照，能指出去挖掘这宗巨额遗产的方向。王国罡这位密码专家大概已经背时了，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他每每截获秦巍仁的电波后不久，便捕捉到他的踪影，今天他战败了，三个星期过去了却没能揭开“第二个书信”的秘密。但是他毕竟是经验丰富老奸巨滑的人物，从书海游泳一圈一无所获之后，他又指挥他的助手去收罗、清扫已故挚友的垃圾。秦巍仁遗留的日记、记事、杂记本刹时受到推崇和珍惜。终于又在茫茫雾海之中获得一线曙光，而这个发现恰恰又是瘦猴“小李先生”。当他从那个充满尘埃的杂记本中发现秦巍仁去过崂什山时，有人竟呼出：“李先生洪福！”

李智力在杂记本中发现秦巍仁去过崂什山的日子正是秦巍仁变卖三家工厂之后的三个月，在被绑架失踪之前十四个月，这十四个月是他携带巨资独身周游列国的时日。他回S市不久就被绑架。凶犯终究没能从他口中掏出秘密。逻辑与事实通常是结成一体的。

崂什山位于S市西南，离S市三十五公里，大约一平方公里面积，海拔约七八十公尺。南面濒海，背面通过一条细长的小山脊与巍巍的将军山相连，崂什山宛如将军山面前的一个小石墩桌子。山上绿树、攀藤丛生。近年来已有闲人到此散步观赏碧蓝的海潮和它激起的雪白的浪花，但行人仍然稀少。

密码破译小组借来电子金属探测器彻底搜查崂什山。三个人轮番操作，从水边一直到山顶，不论荆棘丛生还是水窿塘地均不疏忽漏检。金属探测器产生的磁场能探知直径一公尺周围的地下一米深是否藏贮有金属类物。这种繁重的劳务李智力得以优待。他们认为，李智力应积蓄体力，待等寻觅到黄金时由他落下第一铲。他背剪着手跟在别人身后，准备由他掘开宝地。

探测器终于报警了。小红灯闪着亮光，同时发出嗡嗡的蜂鸣。大家的脸面都堆满了笑，瞪着大眼睛察看已故的密码专家密埋黄金的这处风水宝地。这是一处小山坳，上面一块大石头探出头来，形似鸡头，石头下有三公尺见方的平地，平地上长着一些灌木荆棘。探测器在灌木丛下反应特别敏感强烈。于是灌木丛被被用铁锹铲除了，铁镐就从这儿下手。

“还是请小李先生来请金子跟银子出来吧。”密码专家生怕亵渎了财神，郑重其事地宣布了他的决定。

李智力早已摩拳擦掌。他平时就干过这种力气活糊口。他吐了口吐沫在掌心，双掌揉搓了几下，接过铁镐，挥镐挖掘下去。

挖到三尺深光景，果然现出金属筒的盖子，有每碗口那么大。人们的心几乎要蹦跳出来了。秦巍仁这样密藏遗产确实不多见。今天发见并挖掘它，完全是他的挚友王国罡的睿智和李智力的手气。李智力使劲从盖子周围掏土，他想把周围掏光然后双手将金罐子抱出来。

“轰——隆——”突然一声巨响。

李智力从坑底弹了出来，铁镐飞到十米之外。

李智力的肚皮破了，肠子流了出来。

王国罡和他的伙记呆若木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哼——”一声低吟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李智力没有死，他的双眼倦怠地紧闭。

王国罡到底是从战场中走出来的人。它最早从梦幻中惊醒过来。他以悲壮的发颤的语调指挥他的助手：“快，抬回去，还有救。”

伙记们惊魂未定，但都上去你抱头我抬脚将李智力往下抬。

王国罡从抛在不远的那个将李智力肚皮滚破的东西捡来，原来是一个同制的炮弹壳。这是一枚海岸炮的炮弹。这颗炮弹是倒掉着埋在地下的，当李智力一镐砸在旁边的石头上，铁镐反弹跳起来尔后又落到了炮弹的引信上，这就代替了大炮的发射撞击，起火了，火药燃烧爆炸了，弹头朝下钻入土里，弹壳向后冲撞击中李智力肚皮——唉，不幸的遗产秘密的发现者和开掘手！

 

密码专家王国罡向仇银宝法官正式辞呈了。

“法官先生，很抱歉，对于你的厚望和重托我没有能做出丝毫的报答。”王国罡显得有些颓头丧气，“当然，据我的判断，我的这位挚友是一板一眼的，埋金三千余两这会是确凿的，只是我无缘去找到它。”

“这很遗憾。”仇法官站起来在屋里渡步，他瞧着黄淋玲和琼娃C，“我手里还没有留下过悬案，没想到今天不得不留下了。那么只好让你们的下一代记住，他们的爷老子在地下为他们埋藏了巨额黄金，谁有幸得到这笔财产，那是他的造化。”

密码专家抱憾离去。

琼娃C无可奈何，她问法官：“这是你做下的圈套，存心叫我破旅费，你也该回家抱娃娃去了。”说着悻悻走出。

仇银宝望着琼娃C的背影，懊丧地说：“这该叫人多伤心。”

黄淋玲小姐没有走，也没有责怪法官。她眼神眯眯地说道：“仇银宝先生，我现在更醒悟，其实财产并不是最重要的，我没有失去什么。”

仇银宝报以一笑：“当然，你不仅没有失去什么，而且得到一个——”

黄淋玲截断法官的话：“得到一个男子汉——”

仇法官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得到一个男子汉——“

 黄小姐亲昵地接上：“一个男子汉的一次爱抚。”又莞尔一笑。

仇法官点头笑道：“那么我也没有白辛劳，因为我得到一个可爱的女性的亲吻。”

黄淋玲趋步向前：“我应当得到一个堂堂的男子汉。”她的双手轻轻按在仇法官的胸脯，轻柔地说道：“我爱你，真心的，请吻我吧。”

仇银宝扶着她的双肩：“我赞赏你的勇敢和自信。”他低下头，“我非常愿意。我可得到一宗最完美最巨大的财产。”

黄林玲热吻了一阵，轻声说：“这是无价的.。”

 

[后记]：看官或许会认为秦巍仁是恶作剧，因此有必要将后事说几句。

仇银宝法官和黄淋玲小姐结为伉俪。膝下千金一个，伶俐活泼。一家子美满幸福。然而秦巍仁的遗属却像幽灵牵扯着仇法官。他每日下班就躲在家里翻阅秦巍仁的遗书遗物，他相信王国罡的话。他运用破译“恐布谷”密码的诀窍在大海里继续捞针。一日，他从一本残存的日记尾页突然发现一个“劳”字。它仿佛一道闪电。从这儿开始，他果真破译了“第二个书信”全部密码，其明文是：

    劳杂山鸡首石下荆草深三尺

 

俗称的崂什山确实有一块鸡头石，就是王国罡及其伙记们挖掘、李智力被炸破肚皮的这个地方。法官的新发现是：文书记载：深三尺取出炮弹一颗再进二尺半即现宝。他和妻子黄淋玲再次来到鸡首石下，顺着弹头的方向掘下二尺半，果然，弹头顶住了上了漆的铁罐，揭开一看，三千三百十八两黄金不多不少。法官没有违背秦巍仁的遗愿，他将这笔财产支付了王国罡破译密码的酬劳后，将三分之二给了琼娃C，琼娃A还不能受到遗产法的保护，但也分享了财富----女儿和丈夫，心满意足。至此全案了结。至于弹头为何不爆炸，秦巍仁做了什么手脚，法官就不理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