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廣州搭過幾次花尾渡,已經記不清了。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經常搭花尾渡到西江沿岸的石岐、江門、三埠、肇慶,最遠還到過梧州。
花尾渡是無動力平底木船,外形酷似諾亞方舟,有如一幢長方的水上巨廈,分成三層半,底層載貨,上面兩層載客,最高那層由船員佔用。花尾渡要靠火船仔(拖輪)牽引才能航行,這種漆成黑紅兩色的蒸汽機小船燒煤,馬力十分強大,用一條長逾百米的粗纜拖著花尾渡前進,據說這是一條特別的竹纜,要在泰康路竹器鋪特別訂製。
前方的火船鳴笛為號,其後的花尾渡則敲鐘回應,彼此之間還可用旗語交流。
最令我著迷的是花尾渡離開大沙頭,沿狹窄的珠江河駛出市區那段航程,有一個難得的機會欣賞河北與河南兩岸市容,街上人群如蟻,樓宇密集,繁忙緊張的生活近在咫尺,平靜的花尾渡中的我,卻似乎巳與這些無關,只是逍遙地觀望這浮生一景。
駛過了長堤、愛群大廈以及廣州關大鐘樓,便是白鵝潭,在此小火船才開始拖花尾渡,之前它是一直傍在花尾渡旁邊前行的。有很多文章都肯定廣州話中的「拍拖」与「甩拖」起源於此,我覺得有待商榷。因為老廣州說話很喜歡生動比喻,例如女人的胸就被稱作「車頭燈」,難道說「車頭燈」便起源於女人的胸嗎?
過了白鵝潭,搭花尾渡的旅程便算正式開始了,有船員提著銅水煲來沖茶,洽租寢具與訂飯菜,都是服務到每個人的鋪位,堪稱周到體貼。
旅程剛開始的大半個小時里,每個人都各自在鋪位上忙碌,盡可能把自己安排得舒服妥當。更衣是不必的了,大艙里兩邊一列碌架床,男女老少混雜,鋪位之間僅以八吋高橫板隔開,所以人人全程和衣而眠。
每個鋪位都有一格四方小窗,可以隨意提起或放下啟閉。這窗格就供你整個旅程納涼與觀景之用,絕對私人擁有。
遇上我和球友們出隊,男女隊員的鋪位連號,會撤去所有隔板打通鋪,就在那里打牌、說笑與嬉戲。秋冬之交天冷,在腿上蓋了被子圍坐聊天,七、八個男女球員肌膚相親,竟無半點邪念,偶而有人埋怨﹕「哎,你的腳為什么這樣冰冷?」聽者也是笑笑。這是相互識得,陌生之間,艙內也鮮見偷竊、非禮、口角醜事發生,這便是那時的人情。
花尾渡上的飯菜簡單,以粗瓷大碗盛之,由於碗大飯多,接過來時要用雙手,故廣州人稱之為「捧香爐」。我最喜歡大肉飯,有次嚐到炸魚,更似是吃著了山珍海味,躺在鋪上還滿足地竊笑。今天回想起來,應是當年伙食比較簡單,油水也少,所以食欲較強,吃甚麼都覺得香。不像現今的人,到酒樓里吃一席,嫌三嫌四,不是金沙蝦丸油太多,就是蜜汁叉燒太肥。有時物質豐富了,人反會被寵壞,不懂惜物也不知足。
航程中的白天我常久立舷邊,西江兩岸的錦繡平疇,雞犬相聞的農家,最賞心悅目,望著篁竹掩映下閃亮的河汊,岸邊泡涼的水牛,跳腳招手的村童,心間更向往布衣麻履、淡茶輕風的隱逸生活,那一種君子雅士的感覺,迄今仍未離開過我!
花尾渡在平緩廣闊的西江上,來去載走昔日崢嶸歲月,每次搭花尾渡,都是在大沙頭「落船」,到目的地後再「上岸」,廣州人向來都是習慣這麼講的。
但搭巴士的廣州人,又反過來是先「上車」,然后到站之前招呼車掌﹕「前面有落!」才落車。
一上一落,代表的意思完全相反,何解?
這是本人搭花尾渡的記憶中,多年未能解開的疑問。能解此問者,老蛙請你飲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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