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的劉曉慶在她未老時講過一句名言﹕「做女人難,做名女人更難。」她是指女人為盛名所累,過不上平淡日子,不能上街買菜,相夫教子,打打毛線,烘焙蛋糕。她因為有幾分姿色,演技又了得,便出了名,自然會被引至大人物圈中走動,稍有不慎惹惱了某人,日後便遇牢獄之災,坐監坐到白了頭髮。劉曉慶發表名言時尚未遭遇後來的劫難,否則關於這個「難」字可能會有更多的詮釋。
很多年前在《中央日報》副刊讀過一文,議論做男人的難處,作者大概也經歷許多人生坎坷,故頗有感觸。他覺得做男人比做女人更難,理由是男人肩上承擔太多,既為人子者,又為人夫者、父者,還要為人臣者。孝悌忠信禮義廉恥,都是男人必得恪守的,若遇戰亂,國難當頭,男兒還守土有責,當毀家紓難,甚至為國捐軀。家庭、社會與國家都須要男人負起一己之責,推諉不得。
作為男人,這多的職責重歸重,總是必須也應當承擔的,再苦也要咬咬牙頂住。
其實這些都不是最難,最難的是「做回自己」。
除了在襁褓之中餓極啼哭,睏極酣睡,坦然裸裎,一個人完全純真的日子很短,我們大半輩子都在「裝」。
讀書時心里明明盼着沉瓜浮李嬉戲玩樂,却在老師面前正襟危坐,為了拿滿分,強迫自己回答弱智的考試題。進入社會做事,對同事、上司、老板、顧客、朋友、親戚,我們都要學會觀顏察色,窺測風向,掩飾自己的內心,隱藏個人的思想與願望。這是很辛苦的,很違心的,很沒有意義的。
極權主義教育的結果,把一些人變成河里的鵝卵石,顆顆勻圓,沒有棱角,失去敢於質疑的主見與獨立思考的個性。即使生活在自由國家的人,也會為名利或其它原因,違反本意行事做人,戴著假面具出席人生的舞會。
從十六歲起,我就嘗試避免甚至抗拒失去自我的本色,想講就講,應做就做,一直到六十歲依然故我。
我覺得一個人不能率真而自由自在地做人,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所以我將寫作視為「做回自己」的一種實踐,筆寫真情,休管他人高興不高興。一己之见,一家之言屬於井見蛙言,難免有許多謬誤錯漏,所以更歡迎討論,我也很喜歡討論,通過討論可以向良師益友請益,增長識見,獲得新知。只有那些欠缺學識与教養的人,才會用誣篾、中傷、詆毁与謾罵代替心平氣和的討論。
不過寫作實乃消遣而已,并非惟一可做的事,隨著生活重荷的逐漸缷下,「做回自己」已不是一種奢想,駕機車環游紐西蘭,在怀希基的船屋里住一段日子,往大溪地尋找高更遺夢,讀完巴尓扎克的《人間喜劇》,畫一組巨型南北島風景畫,召集家族的聚會,組織一次森林縱馬遊……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也是在「做回自己」。
紐西蘭生活壓力小,人際關係寬鬆,幼有所教,老有所養,各自一家,相安無事。伊甸園里的美麗、自由、富足、和諧似乎都有了,「做回自己」,放下應放下的,堅持應堅持的,才配得上這如詩似歌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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