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流派名堂之多,數之不盡,但冠以「茶」之名者,唯周作人的「苦茶派」獨一無二。周作人喝茶寫茶,連書齋亦名﹕「苦茶庵」。他寫茶的幾篇小品文都拜讀了,因為喜歡,小心地收藏了起來。
周作人生在江南,自幼愛喝茶,從本山的平水珠茶,喝到六安、太平猴魁、龍井、橫山細茶、桂平西山茶、白毛茶、碧螺春,後來就對苦丁茶著迷了。
在他通達雅緻的寫茶文章里,因為吟出關於茶的打油詩曾經被人批評過。一九三四年周作人在《人間世》上發表「知堂五十自壽詩」。因詩中流露士大夫悠游閒適的生活態度,招致所謂「進步青年」、「左聯作家」猛烈抨擊,斥罵其思想倒退,自甘凉血。那時的青年雖「進步」,作家雖「左傾」,學問總是有的,文字的功夫也了得,更重要的是他們的進步與左傾,是不僅用自己的言論表達,而且還要用自己的行為來實踐的。
面對「進步」與「左傾」的義正辭嚴,周作人也不好回駁,只顧左右而言他,說了些「大家承認我是飲茶户」之類的話。反倒是魯迅出面為他說了幾句公道話﹕「誠有諷世之意,其實藏些對於現狀的不平的,只是太隱晦,已為一般讀者所不蟭……」
看來要宣揚或捍衛一種理念,必得言行一致作出犧牲,甚至捨身成仁。日寇侵華,周作人附逆,就遭唾罵,那些不屑做亡國奴的文人雅士大多斥其苟且偷生,罵得對也罵得好,但若由胡蘭成來罵周作人,大漢奸罵小漢奸沒有「氣節」,就滑天下之大稽了。
當下的人自己先跑到外國去,無論如何把身份搞好,賺的當然是外國鈔票,享受的是外國人權(包括言論自由、福利等在內)。躺在南太平洋的驕陽下,嘆一口資本主義的佳釀,把「愛國」挂在咀邊,作成下酒的意大利蒜蓉烤麵包,罵自己一起居住國外的同胞「不愛國」,這樣的高調誰不會唱?
正常的做法應該是在紐西蘭價值觀引領下,尊重法律保護下的言論自由,有唱有彈,有褒有貶,功過評說,史實真偽,均可發聲,你可以選擇自己的立場、宣揚自己的觀點,同時也容許其他人選擇自己的立場、宣揚自己的觀點。
數年前一位朋友把奧克蘭的生意交給家人回到中國去了,他曾表示自己無法認同西方文化,也適應不了西方社會,他對中國的改革和毛澤東充滿感情,所以回到養育自己的故土去生活。在與他接觸的幾年间,我們之間的觀點是對立的,但是他身上有一種質樸的真誠,而且他坐言起行,放棄在外國的一切,投身到中華盛世的築夢工程中去,他能起的作用或很渺末,但他回到了自己的人民中间。你可以笑他的「儍」,但不得不佩服他的「真」。
我對他說,盡管我們對「愛國」的觀念有不同理解,但我敬重他這種以具體行動彰顯「愛國思想」的作為,也祝他回國找到自己的愛、自己的生活。
那里有十三億同胞,那里正在進行一場人類史上最大規模的變革,聽說他找到了生命中的至愛,也有了事業,我由衷為這位「愛國者」高興。
話題又回到飲茶。
唐以前喝茶還放鹽加姜,是粵人對於飲茶,大大地擴充了她的內容。把飲茶同豐盛的點心結合起來,成為日常生活一項不可或缺的享受。周作人倒是沒有寫到過粵人之「飲茶」,不過他為了考証「翻破五車書」,也查究出了「又古者茶必有點。無論其為磑茶為撮泡茶,必擇一二佳果點之,謂之點茶。點茶者必于茶器正中處,故又謂之點心。」
看來飲茶的點心早已有之,只不過由早先的佳果,衍變為後來的鳳爪、蝦餃、叉燒包罷了。
要我自己揀選的話,我更屬意「喝茶當於瓦屋紙窗之下,清泉綠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飲,得半日之閑,可抵十年的塵夢。」
我喜歡飲茶,與其研究茶葉的質地、味道與價錢,不如把心思放在品茶的心境与情調上。飲茶貴在一個「品」字,茶具、茶葉故不得低劣,一起品茗之人尤不可沾帶俗氣,否則壞了雅興,也浪費了一壺好茶。
我實在不識茶,誠如知堂老人所言﹕「你們上了我的文章的當。孟子有言,盡信書則不如無書。現在你從實驗知道了真相,可以明白單靠文字是要上當的。我說吃茶是好題目,便是可以容我說出上面的敘述,我只是愛耍筆頭講講,不是棒著茶缸一碗一碗的盡喝的。」
周作人表白自己不懂茶,很可能是自謙,但「單靠文字是要上當的」這句話却很意味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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