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神廟因為置身於水岸旁的密林之中，建築外表斑駁，石牆陰濕濕的，蒙著一層綠苔蘚，反而增添了因年代久遠而散發出來的古雅氣質。殿堂內供奉羅馬眾神塑像，正中大理石基座上是古希臘神話中全裸的大力士赫邱裏，他一手按住一頭雄獅，完成了“十二件豐功偉業”中的第一項，這座神廟建於1756年，原名“赫邱裏廟”。

    步出萬神廟，繼續沿環湖小徑慢行，走到一個岔口，面前有兩條小路，一條名“美德”，一條叫“罪惡”，與大力神赫邱裏曾經面臨的選擇相同，我選擇了美德之路，至今仍不知道罪惡之路通向何方。經過一個黑暗的隧道，走過彎彎曲曲的路徑，美德之路終於把我引向光明，到達太陽神阿波羅之廟，被讚譽為“世界上最美麗景致之一”的地方。

    歐洲的園林宏偉壯麗、氣象萬千，但也有匠氣過重、古板呆滯的傾向：園區必須軸心對稱，組成嚴謹的幾何格網；水景必須視野開闊，確保一覽無餘；林蔭道必須修剪得整整齊齊，像一排一排的士兵；花壇必須服從比例原則，直線和方角是最基本的形式。亨利·霍爾雖然深受歐洲建築文化影響，但他那強大的英倫基因最終顯示出了力量。還有比英國人更崇尚自然的嗎？英國人把文學創作成田園詩，把園林變成田園牧歌，那些順應自然的河流和湖泊，起伏的草地，枝繁葉茂、自然生長的樹林，彎曲的小徑，都盡力摒除一切規則式的人工痕跡。在自然派的畫布上也有人工的彩筆，景觀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變化，出現寺廟、瀑布、洞穴、雕塑這等建築小品，平添人為的詩情畫意，使觀者驚喜。

    現在流行“穿越”這個概念，如果真能穿越，那我希望能回到簡·奧斯汀的喬治王朝，或者E·M·福斯特的愛德華時代。喬治王朝正是斯托海德修建時期，資本主義方興未艾，中產階級剛剛誕生，是一個平靜、和緩、井然有序、溫文爾雅的時代，金字塔頂端一小部分人——貴族階層的良好修養在向下傳導，中產階級努力提升他們的藝術品味。此前的伊莉莎白一世的黃金時代太過動盪，而此後的維多利亞時代又因發展速度過快常有脫軌的危險。愛德華時代秉承了維多利亞時代的強盛，雖是一個短暫的時期，卻是十分美好的歲月，甜美、繁榮、歌舞昇平、風華絕代，講求藝術品味已在社會最低層擴撒，英國民眾的藝術生活達到巔峰。

    兩百多年過去了，斯托海德依然如往昔，她沒有什麼改變，隔著歲月的塵沙，她忠心耿耿，值得信賴，而人與事卻如海市蜃樓，一些渺無蹤跡可尋，一些如雲煙消散。多少人來過這裏，欣賞斯托海德的美麗，人們面貌不同，衣著不同，有一些特別的故事，也可能沒有。我之前有許多人來過，我之後還將有無數。湖水永不枯竭，樹木永不可摧毀，夏日時光永無盡頭，無論是普通民眾，還是王室貴族，無論是商賈，還是藝術家，我們都是來尋美、尋幽、尋閑的，我們的人性相同，我們的心靈也沒有什麼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