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景啊！”隔壁的陽臺傳來了讚美聲。

    我偏過頭，原來右邊也有個心有戚戚焉的同好，正攥著一瓶啤酒陶醉著。

    “我很少見到過這麼又大又圓的月亮吔！”我接著他的感歎應酬著。

    “圓月亮？”鄰居疑惑了：“月亮是圓的嗎？”

    “是呀。”我指著那“大圓盤”：“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今天正是陰曆十六啊。”

    “見鬼了，月亮明明是方的，你怎麼會說它是圓的？”鄰居不解，啤酒瓶停在半空，臉直對著月亮探究著。

    “方的？你說月亮是方的？”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您酒喝多了吧？眼睛看走神了？”

    “看走神的應該是你，從來沒聽說過月亮是圓的。”鄰居晃著大半瓶啤酒的瓶子，暗示他根本沒醉。

    他說的是那麼自信，以致月亮是圓的這一從小就堅信的常理居然在我這裡有了動搖。我認真地盯准這月亮，分分鐘沒離開它。

    沒錯，它是圓的。像早餐的大圓盤。

    我再偏轉過頭，審視著鄰居。他臉色泰然，舉止正常，不像有什麼精神出軌的樣子。

    “你怎麼會認為月亮是方的？”我好奇起來。

    “什麼話？！它本來就是方的。我倒是想問問為什麼月亮是圓的？”

    “這是大家的共識，我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同學老師都這麼認為，我從小看的月亮就是圓的。書上也是這麼說的嘛。”我真有點懶的說明。

    鄰 居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他降低了聲調輕聲說：“其實，以前我也認為月亮是圓的。可是不知怎的，我周圍的人忽然都說月亮是方的。他們拿出許許多多證據，書 本的，影視的，網路的說這是最新發表的真相揭示，文圖並茂，頭頭是道。我開始疑惑了、糊塗了，看看天上的月亮，慢慢覺得他們說得有理，月亮是有那麼一點兒 方。人們看到我的進步，更起勁了，天天給我展示方月亮的資料。自打那以後，我越看越覺得月亮是方的。現在，我的周圍沒有一個人認為月亮是圓的。看看天上的 月亮，我們堅信月亮從來就是方的，圓月亮是我們的錯覺，是被誤導和洗腦筋了的。”

    怎麼可能！我有點憤怒了，天下還有講理的地方嗎？！我回轉身，打開電腦，輸入“圓月亮”一詞。搜尋引擎很快有了回答：“對不起，找不到你要搜索的詞。”鍵入“月球”二字，電腦提醒我：您是否要檢索“月塊”？共有3，726，183個 結果。什麼“月塊”？我胡亂敲了一個條目。原來所有的“球”字都換成了“塊”！文字不成，再搜索圖片，我的天！滿桌面全是方月亮！查詩詞，古人不會說假話 吧，“床前明月光……”這裡沒圓月。蘇軾的“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這下有“圓”了吧。不對！電腦裡顯示蘇東坡的詞是：“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 晴方缺”！我揉了揉眼，甩甩頭，瞪大了眼睛，白紙黑字：“月有陰晴方缺”！我的血凝固了，人呆了。

    天變了？月亮變了？

    我 發瘋似地跑到街上，夜市正興隆，燈光如白晝，搖滾如雷鳴。書報亭邊我隨手翻起一張報紙，有十五月亮的報導：“居民悅心賞方月……”我扔下報紙，伸手抽出一 本地理雜誌，上面正鼓動人類到月亮旅遊，有通往月亮的軌道線路圖，有從太空看月亮的美麗圖片。但是，如果沒有文字解釋，我認不出那是月亮。因為圖裡的月亮 都是方的。

    我抬頭望著燈塵中的月亮，隱隱約約，模模糊糊。莫非它真是方的？

    當我再回到陽臺上，月亮已升得老高。鄰居仍興致勃勃飲酒對月。見我重返陽臺，他舉起酒瓶，眯成月牙般的眼睛好象在說：怎樣？月亮是方的吧……

                                                              2013/6/4 於奧克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