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園里一株經常落些黃葉的樹,晚秋時節上面開出許多紅色的小花,花下還結有金色果實。此樹正對着餐桌邊那扇窗,用早餐時便見滿窗溢滿一樹紅花金果,在濕漉的雨絲中輕曼搖曳,五六隻圖伊鳥(Tui)正忙於啄食金果,一邊喝着咖啡,一邊看圖伊鳥覓食,仿佛餐桌延伸到了院中樹间,人鳥共進早餐。
圖伊鳥(Tui)乍看黑色,但羽光泛綠藍紫數色,閃爍着鍍銅的金屬光澤,最奪目的是喉嚨處两塊白羽,難怪港人每見此鳥必稱「煲吠曾」。在我看來,它更像圍上了白色的餐巾,很有紳士派頭地与我一起享用清晨的美食。
在樹上果實初熟之時,只有一鳥獨來,隨著熟了的果實日增,鳥的數目也漸多起來,由一雙到五六隻甚至更多,跳躍枝頭,啄食甚歡,看得出眾鳥很是受用,我更觀察到它們每天都在八點左右飛來開餐,八點半前散席,與我的早餐同步。
人鳥僅隔數步之遙,中間隔着一窗,就這樣消磨了幾個早上。有一天趁着雨止日出,把早餐開到了屋外露台上,幾乎伸手可觸踫到那株樹了。圖伊鳥仍然依時結隊而至,在我享用香蕉戟與咖啡的同時在樹上開懷覓食,偶然也引頸張望一下我,但并無警惕的戒意,人鳥就那樣在陽光下各得其樂各覓其食。
時候一到,它們全飛走了,振翅遠颺,心頭很有了幾分遺憾。其實它們的巢就築在院中某處茂密樹叢中,因為晨昏或午後,敞開窗扉常可聽到圖伊鳥的嗚唱,那是一種嘹亮而悅耳的歌聲,據說它懂得的歌超過三百首,是世上最聰明最擅唱的鳥類之一。它的嗚唱有時只是單音,有時却變得連續而抑揚頓挫,在寂靜中聽來,酷似交響樂隊擊打的小三角鐵,琤琮清脆。
圖伊鳥唱歌,往往恰是萬籟無聲,又是在你感到傷懷的時候,鳥音盡解了人意,也訴說了從未表露的心聲。尤其是在月夜,隔着一空如銀的月色,聽它高歌替众禽解語,釋草木微情,可令人如逢知交摯友。
記得有一夜在圖伊鳥的歌聲中,翻開泰戈爾的《飛鳥集》,第一首就是咏鳥的詩﹕
「夏天的飛鳥,飛來我窗前歌唱,突然又飛去了。
秋天的黃葉啊,卻沒有歌唱,只嘆息一聲,飄落在那裡。
啊!世上小小的流浪者之群啊,把你們的足跡留在我的字句裡吧。
在愛人的面前,世界卸下了它的莊嚴面具,
它變得渺小,宛如一首歌,一個輕輕的接吻。
這是大地悲哀淚滴,常保持著她的微笑盛放。」
讀了這位詩聖哲人隽句,我很得了些悟徹,造物主創造了這個世界,賜給萬物以生命,不是讓我們來相互算計与殘害的,而是希望我們彼此善待與相愛的。那些迷信暴力迄今還在撒播仇恨種籽的人,只能收獲供他們自己吞咽的苦果。
人活在世已經夠苦的了,為甚麼不去致力紓困解難,還要制造更多的苦難?
能人鳥共進早餐是一種福氣,能注意到樹间有鳥并聽到它的歌聲更是一種福氣。
我想在明晨移至樹下擺開自己的早餐,為花果间擅唱的鳥兒也留些食物,讓共生一院同棲一宅之中的我們更靠近,更融洽,更和諧。
與自然花鳥倘須如此,况人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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