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梁太子最近的作為，又讓得樂心中犯愁了，他慌慌忙忙跑進同樂寺蓮的客房，討教良方。

   蓮著急問道：“得樂，何事這麼慌張？是否太子又不肯吃藥了？”得樂道：“這倒沒有，觀世音師父，太子又開始將自己關起來了，所以急著找您，奴才怕出什麼事。”

   小龍女誇道：“對太子，你倒是真關心，通報及時。”得樂道：“誰叫他是我的主子呢。”

    蓮說：“不用急，我看太子殿下這段很正常，一會，我去看看。”得樂道：“那就謝謝師父，奴才先去了。”得樂急忙出門離去，小龍女說：“他就不怕我的師父累。”蓮說：“他關心他主子是好的。”小龍女反駁說：“那我關心我主子呢？”蓮笑著說：“也是好的。”

    小龍女說：“應該更是好的，那就別去管他，我陪您歇息。”蓮說：“該關心時，都要關心才對。太子也是我們的病人。”小龍女說：“他是個特殊病人。”蓮說：“稱妳小師父以來，妳怎麼學厲害啦。”小龍女高興說：“既然是師父，不管大小，不該總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吧？”

    蓮說：“自來福海，妳倒真懂事多了，幫我做了不少事情，師父謝謝妳。”小龍女笑嘻嘻地說：“師父，別客氣，小龍女仍需努力學習。”

    肅穆的寺廟入夜後，更覺萬籟俱寂。

    妙梁客房的桌上、牆上張貼有許多他畫的蓮的素描圖。

    妙梁取來一張琴，開囊捧琴，置於案上，調弦轉軫，慢慢彈撥起來。

    蓮來到妙梁客房前，聞琴聲止步佇聽，琴聲悠揚而哀怨。

    妙梁彈了一曲，轉而開始彈奏《幽蘭》。曲猶未了，指下“刮拉”一聲響，琴弦斷了一根，妙梁驚而起立，走向房門，跨出門去，一眼看見蓮。

    妙梁道：“不出所料，果有知音在此。”蓮略帶幾分歉疚說：“只是過來看看，不想打攪殿下彈琴的清靜了。”妙梁：“哪裡，觀世音，快請進。”

    蓮進到客房，看著置於案上的琴。

    妙梁請求道：“觀世音既懂清音，能否冒昧請師父彈奏一曲，以饗在下。”蓮推脫說：“民女只會醫術，不會琴術，有拂殿下美意。”妙梁卻道：“當年子期也是會聽而不會彈，卻是伯牙的知音，成為千古佳話。”

    蓮見滿屋畫像，有意叉開知音的話題說：“太子客房滿眼見色，滿耳聞聲，須知此乃佛地，不迷不困，方了色聲。”妙梁道：“可知色聲為情，情為心曲；此情旦了，無複再生。”蓮說：“然而情迷似海，苦海無邊。”

    妙梁道：“愚以為，與其無情苟活，寧可苦海作舟。”蓮卻有所指說：“心中藏之，何日忘之？”妙梁回道：“《詩經》有雲，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蓮說：“殿下一時無法解脫，我看在詩畫中排遣，也比鬱積心中強。醫家最忌鬱悶於心的病症。”妙梁自嘲道：“這麼說來，我又成了觀世音的心理病人了，也好，一起治。”蓮說：“這倒不是，只是民女的職業所至，順口便是醫道。說起詩畫，福海倒是有幾位名流，均能出神入化。”

    提到這些大師，妙梁興趣盎然道：“這些大師我都已經拜師學藝了。”蓮說：“哦，難怪太子殿下功力如此深厚。”妙梁謙虛地說：“我只能算是費大人的學生，還有道弘法師禪詩極佳，陳粲先生是位書法大師。”蓮贊道：“入道彌深，所見彌大，天下文章，凡事皆然。”妙梁祈願道：“但求日漸精進。”蓮高興道：“殿下這倒像在寺廟內說的話，民女告辭了。”

    妙梁目送蓮離開房間，轉身交待得樂道“得樂，從今夜開始，我不召喚你進來，你不得擅自入內。藥記得還是依時送來服用，另外多研些墨備用，去吧。”得樂回道：“奴才知道。”

    得樂跨出房門，心中嘀咕道：“不知我們這位太子爺又出什麼新招，只要他吃藥，我就不急著去找觀世音大師父。”

    得 樂在外間拼命研墨。妙梁在裡間書案上鋪紙，提筆，琢磨從何起筆。他頭腦中漸漸展現出這樣一幅畫面：寺廟藥圃清晨，蓮著男裝在採集園中藥圃栽種的藥材，四周 異常安靜，她神情十分專注，抬頭看一下天色，臉上表情恬靜襲人，不經意間淡淡一笑。她已采滿一籃藥材要起身，手提藥籃移步的形象變幻成全身女裝的動人神 態。

      妙梁口中念道：“似覺女裝更清麗。”

    妙梁書案的畫紙上已經出現一幅動人的景象與人物，他提筆在畫稿右上方題寫了五個虯勁的隸書字：“采藥觀世音”妙梁將畫紙提起來，自顧自觀賞。

    只聽得得樂在外高喊：“殿下服藥。”妙梁很不爽道：“他真會挑時間。”得樂又道：“太子殿下，藥都涼了，奴才送進來如何？”妙梁連忙答道：“我就來喝。”

    妙梁走出來，將湯藥一口喝完，又立即進去了。得樂在外間繼續研墨，一邊嘟囔說：“不知研這麼多墨幹什麼，一年都用不完，哎，真比熬藥還難，累死我了。”

    得樂搖搖發酸的手臂，看著一大缸墨水，叫苦道：“手臂都麻木了。”

    妙梁繼續在書案畫紙上提筆揮灑。

    得樂伏在石硯旁睡得很香，一隻手上還捏著一截墨條。

妙 梁頭腦中又呈現出一幅清晰動人的畫面：齋堂裏，蓮在窗前桌案邊，專心問診來到她跟前的病人，窗外一縷溫柔的陽光照著一領潔白女衫，在古老、灰暗的齋堂裏顯 得十分槍眼、靚麗，煥發出聖潔的光環。任何人都會被這眼前的景象折服，仿佛看到了人間的天使，齋堂頓時變成了施藥又施愛的天堂。

    妙梁提筆開始描繪另外一幅水墨人物畫：“白衣觀世音圖”。畫幾筆又停下來，反復琢磨。他全身心完全沉醉在繪畫的亢奮之中，忘記了時空，忘記了人世間的一切煩惱，唯獨剩下美好的人和事。

    縣城夜晚，跛足更夫走在靜悄悄的石子路上，腳下發出清脆的“嘰呱、嘰呱”的聲響，他手中的竹梆敲擊了五下。

    春雨迷蒙，潤物無聲。街道旁的樹葉很久才滴一滴雨水下來，石子路面上如同抹上了一層清油，閃閃發亮。

3、寄情丹青

    這日黃昏時節，得樂又來到蓮的客房。

    得樂問道：“小龍女師父，觀世音師父可在？”小龍女不客氣地回復說：“得樂，我真的怕你跑來這裏，准是又要將師父拉走。”得樂道：“小龍女師父，我看著妳的神情，真不敢開口了。”

    小龍女怪道：“你人都來了，你不開口，師父更著急，怕不怕，一回事。反正你來，就有麻煩。”

    蓮忙說：“小龍女，你別唬他，得樂，你說吧，什麼事？”得樂卻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小龍女大聲說：“得樂，我告訴你，只要太子吃藥，就什麼事都沒有。”

    得樂道：“不 吃藥，倒不是，觀世音師父，得樂只是覺得太子近來，有點古怪，每夜他將自己關在房子裏，不讓我進去，吃藥，也到外間來吃。叫我研的墨汁就比喝的藥水還多， 我疑心是否太子爺每晚同時喝墨水，倘若喝下去的墨水比喝下去的藥水還多，是否會抵消掉藥效，那不就等於沒有服藥，所以太子才會喝得這麼痛快。我忍了快一個 月，怕小龍女師父又說我大驚小怪，所以到今天才來稟報。”小龍女埋怨說：“有事，這會兒，也遲了。”

    蓮卻說：“得樂放心，不會有事。第一，太子絕不會去喝那麼多墨水，他在研習書畫，肯定要用不少墨水，所以叫你多備些；第二，萬一喝了墨水，也不礙藥水的事。只是如此通宵達旦地勞作，會傷身體，治療期間，還是要注意休息方好，你要關心太子起居，我也會去提醒他。”

    得樂高興道：“謝謝觀世音大師父，那我趕快回到太子那裏去了。”蓮誇道：“也難得得樂對太子如此忠心耿耿。”小龍女不服說：“我和善財對師父也是忠心耿耿的。”

    蓮說：“師父時刻記得你們的好，你們自己要爭氣。”小龍女說：“我和善財哥哥都是師父爭氣的好徒兒。”

蓮無限疼愛撫摸小龍女的頭，心想：“久久安心吧，小龍女是個很有愛心的好孩子。”

    妙梁的畫作終於完成了。這日，他帶著得樂來到福海街頭一家字畫裝裱店。

    一位清瘦的中年店主出面打招呼道：“兩位貴人，謝謝光臨敝店。”得樂糾正道：“我是奴才，這位才是大貴人。”

    妙梁道：“我有兩幅畫像，全部要精工裝裱，時間越快越好，酬金從優。我先拿十兩定金，完工後，再付你十兩銀子，你看夠嗎？不夠再加。”

    店主笑道：“大人，您的酬金已經多出一倍了，再多，小人就無法做了，不知如何使那些銀子上去。”

    妙梁爽快道：“那就這樣，何時可取？”店主道：“不出五天，快則三天，要看天氣，晴爽天則快，陰雨天則慢。”妙梁道：“好，五天后取畫。”

然後，他們又匆忙趕回同樂寺去找方丈。

    妙梁在大殿前找到方丈，便道：“方丈，又有事情囉吒您。”方丈道：“太子殿下儘管開口，貧僧能為殿下效力，引以為榮。”妙梁道：“方丈如此說，實在不敢當了，是這樣，我有兩幅畫，想請幾位老師來寺內點評指疵，不知可否借一展示的處所。”

    方丈合十道：“善哉，北殿便是一個很好的展示之所，那裏已經有了觀世音的壁畫，殿下的新作不正是錦上添花嗎。”妙梁謙遜地說：“只是學生的一次習作而已。”方丈道：“我安排值日僧人先去打掃一番，應該會很合意。”妙梁忙道：“那就多謝方丈費心了。”

    五日後，妙梁的兩幅畫作已經裝裱完工，正式在北殿展示了。妙梁與沈嚴引導一行名士盡入北殿。牆上掛著精美的采藥觀世音圖、白衣觀世音圖。大家驚異地看著這兩幅大作，一時間，無一人能做出任何評議，無一人能找出一句贊詞。

    觀賞良久，陳粲終於贊道：“意境畫境，妙合天成。”

    忐忑不安的妙梁聽後，已經不知所措了，於是道：“無極大師，陳粲大師，你們都是我的入門老師，請一定要指出畫中的瑕疵。”

    費無極笑道：“這兩幅觀世音畫像，栩栩如生，精描細繪，美輪美奐，堪稱精品。恕我直言，我一時都不敢相信這些都是出自太子殿下之手，可他描摹的物件又近在我們眼前，這就是懸壺濟世，醫德高尚，品貌超群，超凡脫俗的觀世音。”

    沈嚴介紹道：“據太子自述，這是他不到一個月內完成的，更是驚人之處。”謝衍誇道：“殿下這兩幅大作與費大師的壁畫真是交相輝映，相得益彰。”沈嚴高興道：“這北殿便成了觀世音畫堂，來寺廟觀畫臨摹的人一定會更多。”

當晚，蓮回到客房，小龍女便對她說：“師父，聽說太子畫了兩幅妳的像，掛在北殿，我們現在去看看好嗎？”蓮也很有興趣地說：“走吧，看看畫得如何？”

    小龍女提燈引導，蓮跟在後面往北殿走去。

    來到北殿，蓮一手舉燈，照著牆上的兩幅畫。

    小龍女問道：“師父，這畫裏是妳，真好看，這些真是太子一月之內完成的嗎？”蓮說：“聽得樂說太子為了一個月內完成這兩幅畫，經常通宵達旦，難得有如此驚人毅力，有此恒心的人，應該什麼事情都能做成，這一點，也是你們應該效仿的。”

    妙梁一人悄悄立在北殿廊外。蓮與小龍女觀畫之後，一同出來，妙梁迎了上來道：“觀世音何必連夜來看，白天已經很辛勞了，我將畫留寺廟，你們天天都看得到。”

    蓮笑著說：“所謂先睹為快，我們已是後睹為憾了。”妙梁其實非常高興蓮能來看畫，於是道：“妳們的熱忱讓妙梁很感動了。”

    小龍女不客氣地要求道：“太子殿下，你畫得真好，什麼時候也為小龍女畫一幅好嗎，一幅為限。”妙梁應承道：“好，我答應妳。”小龍女忙說：“多謝太子殿下！”

      他們邊走邊說。

    妙梁道：“觀世音，我都痊癒康復了，回到王城之前，我想去一趟落霞，向善財公子辭行。”小龍女立刻說：“師父，我們一起回島上去。”蓮說：“不行，來福海就醫的人多，一時走不開。”妙梁道：“不要緊，沈大人答應陪我去。”蓮說：“那就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