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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份子的祛魅

作者: 橋人    人气: 2960    日期: 2013/2/11


1

    試想一下,人無法確切地感知自我的存在,也對周遭發生的事情不再持有自信的姿態。對於那些親眼所見的東西,你本來是非常確信的。突然有一天,你意識到在別的文字中,它們被以另外的面貌所呈現。

    這無疑極大地衝擊著你的判斷,你要麼懷疑自己當初是不是真看到了,要麼對別人的陳述產生懷疑。持續地擱在這樣狀態下,撤退就出現了。人會選擇撤退到自我世界去。看到別人不是別人,看進鏡子裡我至少還是我。沉思之事就會出現。

    知識份子的痛苦便大體因這樣的社會氛圍、精神語境而生。他們不能像普通生活其間的人那樣,開始時覺得不習慣,久而久之就並不覺得它有什麼奇怪。他們得守望良心,克制焦慮,因此得持續地提醒自己的處境。如同希臘神話中的西西弗斯,不斷地重複註定不能成功的任務。

    很多人會把這種痛苦當作知識份子存在的價值,甚至許多自詡為知識份子的人也這麼自我認為。痛苦於是成了美麗的標籤,唯有痛苦者才是有良心的人——痛苦給他們塗抹上了幾許神聖的色彩、渲染出了一片悲壯的光環。

    可這是假的。

 

2

    在骨子裡,知識份子想與政治保持距離。與政治保持距離,並不是因為在某件具體的政治事件中,政治顯出了醜陋的一面,而是因為在持續的政治實踐中,政治違背了它的初衷。根據柏拉圖哲學王式的早期設想,如果可以把這群人稱之為知識份子的話,他們是與政治融為一體的。兩者的分裂(不僅在事實上而且在理念中)只能發生在後來的歷史中。

    他們對政治的警惕從而成了整體性的、普遍意義上的警惕。換句話來說,事情發生了,對政治性的敘述,知識份子首先容易選擇的是對其進行質疑,然後如果可能的話,則慢慢地證偽這些初始質疑。或者更通常的做法是,繼續尋找資料來佐證自己的初始質疑。道德判斷是早就基本上被設定好了的。

    並不是說知識份子就有多麼齊心協力或者多麼富於遠見卓識。他們也常常裂變為很多派別,並且常常彼此攻訐,或者陷入困惑和自我矛盾的焦慮中去。

    很多人對自己的見解也未必持有堅定的信念,在這樣的情況下,對政治的懷疑或者對其他知識份子派別的攻擊,除了讓他們微弱地體驗到自我存在外,別無意義。第一,他們糾正不了現實,理論出現了對現實解釋的乏力。第二,他們陷入在自我迷戀中,無法完成對自我的超越。

正如裘蒂·迪恩(Jodi Dean)對知識份子的指摘,“他可能拒絕一切發生在眼前的真相,只是為了讓自己能夠繼續下去”。否定成了不假思索的行為。它顯得很有主見甚至很酷。內心的焦慮則被深深地掩蓋了起來。

 

3

    必須指出的是,否定在這兒並不等於對自我的反抗。對於那些真正指向自我的反抗,雖然反抗和挑戰也常常並不具備明晰的目的,而只是順其自然地尋求某種可能的突破,但他們卻對自我、對環境有所承認,而且摒棄一切投機行為。知識份子的自我反抗必須建立在這種基礎之上,才可能有所突破。

    然而,通常所謂的知識份子的否定卻是向外而不是向內的。它甚至也不絕對向外。它的外向性是有選擇的。它僅僅指向那些安全距離之外的事情,而對於安全線以內的事情則視而不見。

    反思常識是當代知識份子最典型的外向否定行為。

    它在昭告天下,我沒有撤退,我仍然在宣戰。然而對常識的宣戰難道不也是最安全的宣戰嘛。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反思常識恰恰不是意味著知識份子的進步,連堅守陣地都不算,它是徹頭徹尾的退步。它消耗著人的時間和精力,讓人無暇顧及去反思別的、更具有價值的命題。

    反思常識於是成了知識份子對懦弱最冠冕堂皇的藉口和掩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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