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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關的橫街窄巷

作者: 南太井蛙    人气: 4230    日期: 2013/2/10


上 世紀五十年代初住在廣州,新政權百事待舉,除了鎮反在流化橋日日都有「打靶」(槍決),還禁絕煙賭娼寮,對於民間則較少叼擾,久經劫亂、見慣世面的廣州人 是茶照飲、戲照睇、街照行。我就讀的私校「懿群小學」位於第十甫,周圍的橫街窄巷猶如迷宮,不熟路者進去之後走半日也無法出來,踫上一條掘頭巷(即死胡 同)還要走許多冤枉路。

  廣州的街巷多用麻石鋪敷,這是一種呈淺青色的花崗岩,凹凸不平,赤足走在上面,可收足底按摩之效。南粵多雨,此石絕不會滋長青苔,所以雨天行走也不會濕滑跣倒(跌倒)。千年前築路鋪巷之人,其智慧可見一斑。

  一 條街里有許多巷仔,木屋磚舍,比鄰而居,許多人家是門對門的,廣州人稱比為「朝見口,晚見面」的街坊。晨早起身,有時一步跨出家門,頭上就滴了幾滴隔壁剛 晾出來濕衣的清水,還帶著斧頭牌肥皂的香味。彼此住得這近,晾衫竹上的褲頭、大底是誰穿的,都知得清清楚楚。望見是鄰家女孩的褲衩,頂多唸句﹕「大吉利 市!」就鑽了過去。

  自明清年代起廣州街坊就有自己的組織,譬如西關街道名中常見的「甫」,就是明末黃蕭養作亂,廣州商人以一段街道為一「鋪」(鋪與甫相通),自組護衛,在甫的一頭一尾設柵欄閘口盤查生人防范盜賊,所以今天的第十甫、十三甫、十八甫都是當年商人組織防衛的地方。

  其次還有「街約」,其形式來自農村自治的「鄉約」,譬如「寶華正中約」,當年就是這一條街居民自組的「街約」。

  那時以一處柵欄閘口范圍划為一個「更區」,建有「更館」,派有更夫在區內逡巡打更。遇時勢生亂,在暮昏敲「落更鼓」至清晨敲「散更鼓」之間這段時間,更區內是禁止通行的。

  當 年西關街坊的組織如許嚴密健全,當與該城區是廣州人口最密集、商業最發達,富人最眾多地區有關,這些組織主要動能是維持治安与防火。廣州包括西關街坊市民 組織中曾出現陳伯廉為總長的商團,力量之大,一度令孫中山頭疼不已。一九一九年廣州「商團叛亂」,孫中山召回北伐軍平亂,攻陷商團西關總部,激戰中西關市 民死傷慘重,店鋪民居被毀遭劫。所以在很多年後,在一些老西關口中,對「孫大炮」仍頗有微詞。

  民國後一度採取市民自治參事的形式,最后過渡到警察分區戶藉管理的現代模式,舊時柵欄閘口亦一一拆除。

解 放後則以街道委員會為點,街道小組作為細胞單位,實施全面控制管治。「街坊組長」代替了當年打更的更夫,負責她這一片的住家,「街坊組長」的工作包括常住 人口的變化,監視其中成份不好者,動員支青上山下鄉,報告陌生訪客等等(「沙士」時期,還負責誰家有人體溫過高)。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流行「查戶口」,由 派出所民警在街坊組長陪同下,在凌晨兩、三點時突然拍門闖入,將你家中各人從床上叫起,要戶主拿出戶口本逐一查對各人身份,一旦發現沒有戶口或是戶口不在 本戶人家的人,立即帶走。

  這一種查戶口的方式,往往作為一種心理震懾手段,多次使用在街道中「問題人物」身上,旨在警告閣下切勿亂說亂動,我們在盯著你!

  那時得罪了街坊組長,你就別再指望能睡安穩覺了。

  街 坊關係是廣州人特別是西關人在親朋戚友之外最重要的人際關係,平日很講究守望相助,和睦共處。家中有人分娩,煲了姜醋,凡聞得到豬腳姜香味的街坊,都會派 上一碗分享喜樂。有的街坊還是幾十年兩三代人的交情,比親戚還親。但是自從滲入了政治甄別、敵我分明的階級鬥爭觀念后,昔日街坊之間知根知底的和諧共處就 不復存在了。

  文革後三十年,西關的橫街窄巷也變化巨大,在都市建設的蚕食下,老屋被拆,街坊四散,連巷子里的麻石也不放過,還要派人掘了去,引起居民抗訴。有關部門給出的解釋是﹕「掘走麻石,是為了更好地保護古物,將會陳放在荔灣文物中心里。」

  作為在西關長大的孩子,我每回廣州必去行一行橫街窄巷,我心如刀割地見到,一幢幢拙劣模仿西廈的大樓,正如不可阻擋的巨無霸,侵蝕著南粵文化的瑰寶--------這些有著無數典故的歷史遺蹟。

街坊之間的鄰里親情早就沒有了,而僅存的街巷也岌岌可危,一如她的居住者那住一天算一天的眼神,既無可奈何也不復嘆息,比這珍貴得多的皇城都說毀就毀了,誰還在乎三姑六婆住慣的九曲十三彎的巷仔!?

有時見到那些專門騙大家的「專家」,非旦不去呼吁保護文化遺產,還對著佈景一般的假貨奢談「西關風情」,就真的忍不住要罵一句巷仔里的粗口﹕「你咁撚冇用,不如切『七』煲湯派街坊啦!」

 

(本文部份資料參酌賀耀夫之《廣州近代街坊組織之演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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