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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中华人,中华魂(移民生活系列)

作者: 杨林沙宕    人气:     日期: 2004/12/6


    奥克兰大学在MIT校园开设了分校,教授BBIM课程。我在那里认识了MIT本校的学生Ben。

    我和Ben学的课程不一样,上课更不会在一起,如果不是那个炎热的夏日中午,下了一场很大的雨,我们可能永远都不会认识。那场雨把平时喜欢在外面草坪上吃饭的Ben淋回了餐厅里,站在了我的身边。我把放在身旁椅子上的书包拿开,请Ben坐下。

    我俩相互打了招呼。Ben说自己也是华人,可是却一句普通话都听不懂,就连自己家乡的潮州话也说不了许多。在家跟父母交谈,话题稍微深一些,他就只能用英文了。

    Ben是在奥克兰出生、长大的。

    小时候他不知道自己与周围的小朋友有任何区别,在他十岁的时候,父亲告诉他说,有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叫中国。那里的人们用牛耕田,那里的人们用柴禾煮饭吃。

    从父亲源源不断的故事里,他开始喜欢上了那个地方,尤其是在听父亲讲那里才是自己的故乡的时候。父亲讲述的故事,如今他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出那里的模样。

    长到三十多岁,他一次也没去过中国。他说,那年他会在圣诞树下许一个愿,愿望就是,能到故乡的那条土路上去走一走,因为,父亲说那里才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国。

    难怪一提起美国飞弹“误炸”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他就义愤填膺:那根本就是蓄意谋杀!

    我问他,为什么没有学习一些中文呢?他说,小的时候,周围几乎没有华人,更没有讲国语的华人;自己的父母一天到晚忙于生计,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何况,俩老人也没什么文化。

    一个在异域成长三十多年的人,从未踏上过祖先生活的土地,也从没有呼吸过家乡的空气,却如此强烈地认同那块土地、要归依那块土地,这是怎样的一种情结?又是什么样的原因?

    我想,大概是因为他灵魂里流淌着的,是从祖先那儿传承下来的中华的血。

    如此说来,灵魂也是有故乡的。

 

    有一天,驱车经过一个地方,我停了下来。本来是想去问候一声面包店的老板Andy。可是,那里已经改做干洗店了。我走进店里询问,店里的职员说自己刚到店里上班不久,不熟悉情况,但她可以帮我问问老板娘。金发碧眼的老板娘闻声从里面出来,说,Andy几年前就走了,他是把生意关了离开的,听说他可能回马来西亚了。

    心里不由一阵怅然。除了店堂高处还是我和Andy一起安装的那个排气扇,这里几乎没有了一点儿原来的痕迹。可是在Andy的面包店里打工时的情景却还历历在目。

    Andy会讲四、五种语言:马来语、福州话、广东话、华语(普通话)。他说,从马来西亚来的人大多数都是这样子的。我每天凌晨三点钟去到面包店里的时候,Andy早就在那儿忙上了。在面包店打工的那段时间,我不仅学会了如何烤大面包、做Twists(西式麻饼)、压Pie(西式馅饼)、翻Pizza(意大利比萨饼),还听到了Andy的一些独到的妙语,初听不觉着怎么样,可是经得住琢磨,越琢磨越觉得是那么个理儿。比如说,看见我用一只手往PIZZA饼上撒菠萝馅、奶油卷,而另一只手空着垂在一边,他便过来说:如果工作的时候只需要用一只手,上帝就不会给我们人类创造两只手了。

    如果把生活比喻做一部电影,这些情景就象电影胶片上的一幅幅画面终将在某个时刻逝去,有一件事我相信将会长久地在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每个星期天的早上,Andy太太都会到店里来帮忙。每次她都会带着他们的两个分别为三岁和六岁的女儿。Andy与太太说话的时候,都是讲福州话,可是,他们却是用普通话与两个女儿交谈。我有些诧异,在工间休息的时候问Andy为什么。

    他说:“我们是华人,走到哪里,我们的皮肤就会告诉别人,我们是华人。既然是华人,不会讲华语怎么可以?”

   “你可以教她们讲你们夫妇俩讲的福州话,或者广东话呀?”

   “还是讲华语好,我相信,等他们长大的时候,中国一定很厉害了。不是很多人都会讲广东话或者福州话,但是那时候一定是每一个华人都需要讲华语,大家都听得懂啦。”

    巴士来了,Andy太太把女儿交托给巴士司机,她告诉我说,司机会把她俩送到一个教堂旁的车站,在那里,会有一个教友来接,带她们去学中文,下课后再由巴士司机捎回来。

    看来Andy夫妇送孩子们去学中文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久久地注视着Andy倚在后门门框上的身影和他有些佝偻的腰板。他的右手手臂呈直角向上弯曲,指间夹着一支自卷烟,左手则托住右手的臂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于是烟卷头上的火很红亮地燃烧了一瞬,接着暗了下去。一股浓浓的白烟从他微微撮起的唇间喷出,在他脸庞前的空中舞蹈着飘散。他脸上是我看不明白的表情,就象他自己也弄不清前面树梢上呢喃的鸟儿是否飞进了他的眼帘。

    Andy出生在马来西亚,十年前少年的他随小伙伴闯荡天下,来到这个国家,伙伴们陆陆续续都走了,只有他留在了这里。他说,马来西亚只是他父母生活的地方,而纽西兰,也不过是他流浪走到的一个角落,就象那漂浮在湍流中的树叶,河流不是树叶的家,它的家是那棵它从上面凋落下来的大树,Andy说,那个他父母诞生的地方,才是他的祖国。

    他说可惜他自己是没有机会回到祖先生活的地方去了,但是他的两个女儿是可以的。

    思绪从已不存在的面包店收回到现实中,我把这故事告诉给女儿听,她沉吟了片刻,说,好想去看看那两个小女孩。

    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着第二十八届奥运会预选赛纽西兰女篮与中国女篮的比赛。女儿问我希望哪边赢,我把问题返还给她,她说,没关系,哪边赢都好。我说,我是希望中国队赢的。她表示理解。于是我看出了我们之间的区别。当我问,如果中国队再跟纽西兰之外的国家比赛,她会给谁加油时,她说,当然是中国。

    我与她的答案是一样的。

    于是我不担心她心中到底哪里是故乡,哪里是祖国。

                                   撰于2004年8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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