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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紅色的時代(六)

作者: 穆迅    人气: 2969    日期: 2012/8/26


    人稱貴州:“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人無三分銀。”一點不假。人窮不窮,我不知道,但食堂的飯菜物美價廉名副其實,一毛二分可吃一頓番茄炒雞蛋,這在北京是決不可能。那時的雞蛋很珍貴,不算米飯錢,光那菜錢就得一毛五分。

    我 們在貴陽市呆了十幾天,雖未下雨,那個太陽仍和成都的太陽共謀,就是不肯與我們見面。“地無三尺平”為當地的保皇派提供了優良的地勢。從我們住下的一開 始,一群小學生不知是自覺還是被指派,整天站在我們窗外的高坡上,發動“政治喊話”。他們用貴州方言的腔調,唱歌似地喊道:“省市委,革命的!大方向,正 確的!”兩句話車軲轆地反復,就像劃壞了的唱片,沒完沒了。倒整得我們“人無三日寧”。

    貴州省委比四川省委“友好”多了。大概出於不敢那末牛氣,明知我們擺的是反客為主的“鴻門宴”,省委書記賈啟允還是忍氣吞聲地接見了我們。

    那天晚上在省委的“金橋飯店”接見廳,賈啟允向我們介紹了貴州省的文化大革命整體形勢,認為運動發展還是健康的。

    來 者不善的我們自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下車伊始”便對貴州的文革形勢“哇啦哇啦”地質疑起來。為了顯示北京紅衛兵的覺悟和水準,也清楚在人家的屋簷下,不 得不小心為妙。我們放棄了“武腔”的鬥爭形勢,採用革命的“請客吃飯”的手段,話語緩和,但實質尖銳的提問。賈啟允也不是囊貨,“太極拳”打得爐火純青, 一手手利劍全被他軟軟地推回。由於年代已久遠,具體的交戰內容早已忘卻,只記得,你來我往“剛柔相濟”到深夜兩點鐘,大多紅衛兵哈欠連聲,癱坐在地毯上, 沒了戰鬥力。串聯隊的頭頭無奈,只好鳴金收兵,不歡而散。

    原 計劃想從最薄弱的環節突破貴州死氣沉沉的文革局勢,即打入大專院校內,發動學生造反。畢竟學生與學生之間心心相映,啟發他們的“階級覺悟”相對順手。豈 料,待我們潛入學校一看,校園內卻已人跡寥寥,荒如曠野。原來學生們得知可以去北京串聯接受毛主席檢閱。早已傾巢出動北上京城了。

    一 計未成,再圖他謀。我們在市中心要了幾間房子,開起了首都紅衛兵信訪接待站。我曾在那裡輪值接待來訪者。估計貴陽還是個小地方,信訪站一成立,消息不脛而 走,很快就有人上訪,弄得我們有點接應不暇。我接待的大多是工廠裡的工人,技術人員。印象較深的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工人,瘦瘦的,狹長的臉有一雙明亮的眼 睛。說話細聲細語,十分冷靜。他講述的故事情節卻像小說裡的寫的,具有典型性。他因與領導有不同意見,被“穿小鞋”生活很不得意,他找領導論理,反而被扣 上反黨的大帽子,成為廠裡的批鬥對象。估計公安局也認為他的言行不構成反革命行為,並沒有收押他。可回到廠裡受到的磨難比在監獄裡還苦,他希望中央給他一 個說法。我們卻很為難,雖然他的遭遇值得同情,但這只是一面之詞,沒有人能證明真偽,我們只好說,你的材料一定會上報給中央,為你申冤。他聽了也很滿意, 留下姓名地址便離開信訪站。這些材料我們整理好,交給了串聯隊的頭頭。據他們講,收集材料是國務院交下來的任務之一,他們一定會接收的。

    在 這期間,發生了一件小小意外。南下串聯隊的一名紅衛兵成員在鬧市區“大十字”附近逛街,不料竟被高樓上掉下來的一塊磚砸傷了頭。頭頭們認為這是一個政治事 件,有人想製造事端,威嚇我們。他們立即與省委聯繫,表明態度:我不想說這是反革命事件,但總理交給我幾百號人,我要一個不丟地還給總理。幸好磚頭偏了一 點,只是蹭破頭皮,要是砸中頭頂,出了人命,我怎麼向總理交代?

    此話一出口,想必誰也經受不起。省委慌了,立即派省公安廳立案偵查。串聯隊紅衛兵出行也有公安開路,一時間我們又成了貴賓,前護後擁地與當地人隔絕。還好據離開貴陽的日子只有兩天,為息事寧人,雙方禮貌相待,直到我們開拔出了貴陽。

    接 下來就是遊山玩水了。逛奇山名寺恐被人恥笑,都什麼時候了還懷念“四舊”?可敬拜紅色遺址無人指責,革命的遊山玩水也算破四舊立新風吧。所以回京的路線便 是這樣的:離開貴陽先向遵義挺進,參觀了遵義會址。貴州的太陽在那裡終於露臉,明媚的小城鎮,靜謐清新,是個令人留戀的地方。第二站是重慶,目的是乘船沿 長江東下,穿三峽。兩山夾一水,長江沒有了她那寬宏的氣魄,焦急地在如天門的崖壁中撞來撞去。山崖從天空中直插水底,這種險峻的勢態我相信僅三峽獨有。面 對千年不變的山水,對比山外滿目紙糊的黑白大字報、大標語,真有一種隔世之感。

    船到嶽陽,我們棄船轉乘火車經長沙直奔韶山沖,朝拜東方紅的聖地。

    毛 澤東的家依山傍水,氣勢不凡,確有龍脈之嫌。正面是土坯茅草頂,裡面倒是磚瓦房。房間數個,還有專用工具房,庭院寬敞整潔,不知是特意整理還是原來如此。 我忽然想起教科書裡說毛澤東出身於“農民”家庭。這是一個很抽象、含糊的說法。看看眼前的架勢,以毛的階級分析學說衡量,他家少說也是個“富裕中農”或 “富農”。為什麼教科書裡就不寫呢?這可是我此次朝拜的最大收穫。

    南 下串聯結束了,“官方”的紅衛兵串聯僅有這一次。到底起了什麼樣的作用,沒有下文。我聽說,貴州的大專院校學生從北京串聯回來,腦筋全換了,放下行李就造 反。這裡有沒有我們的“功勞”?不得而知。有一點可以肯定,我們南下串聯決不是捍衛當地的領導,而是攪渾水。將“中央文革”式的文化大革命推廣到全國。功 效如何?只有當地人和中央知道,這已不關我們什麼事了。我只想講的是,在紅衛兵大串聯的洪流中還有這麼一支“皇家身份”的隊伍。

                                                             2012/7/1 於奧克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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