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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紅色的時代 (二)

作者: 穆迅    人气:     日期: 2012/6/7


     二   措手不及

    一九六六年六月,文革開始了,北京城裡鼓角齊鳴,口號震天。我們卻被關在山溝溝裡“采菊東籬下,悠悠見南山”。原來,自從進了“中央戲劇學院”,革命教改攪得我們就沒一天安分過。先是挖運河,後又試驗教學“半工半讀”。不知從哪里弄了一塊地,在北京西郊門頭溝區的山溝裡,建了幾間磚瓦房。我們表演系、舞美系一年級學生就在那裡上學。再後來索性拉到山裡的農村協助當地搞“四清運動”去了。

    六十年代的山區農村,幾乎與世隔絕。沒有電,談不上通訊,消息全靠口傳。農民對“四清”毫無感覺,該亂搞的還亂搞,該吃醃桃樹葉的還是吃醃桃樹葉。

    我們由老師帶隊,分散在百里之內的大山裡。領頭的是舞臺美術系黨支部書記王寶康。

    王寶康,四十歲不到,正當英年,五十年代留學蘇聯,業務很好,又熱心社會活動,從留學生時代就是團幹部。以後一路順風,年紀輕輕就當上了“中戲”黨委委員、舞美系黨支部書記,成了系裡的又紅又專偶像,實權的大拿。

    剛入學的我們對他十分崇拜,幾乎是言聽計從,他也對我們疼愛有加,很是平易近人。一米八幾的重磅大塊頭,整天樂呵呵地不知什麼是憂愁。

    我們窩在鳥啼蟬鳴的山村裡,根本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大事,只能從遲到幾天的報紙上,聞出文化大革命的“戰火硝煙”。至於戲劇學院,模模糊糊聽說學院已進駐了工作隊,是軍人,軍事科學院派來的,由他們領導還在學院的師生搞運動。

    此時的學生們心急如焚早已無心搞“四清”了。上面也預感到形勢逼人,再把學生留在山村裡恐怕會出亂子。於是決定遣返學生回校。

    記得,那天一大早,中戲的師生從遠近不同,高低不一的山溝溝裡背著行李鑽了出來,彙集在一個山崖邊的小火車站上。久別重逢,大家顯得格外興奮。王寶康像靳尚誼畫的“毛主席在井岡山”一樣,坐在鐵軌邊一座高坡的石頭上,意氣風發,笑呵呵地教導我們:“你們知道嗎?什麼叫文化大革命?第一,文化,第二,革命……”我們畢恭畢敬地聽著,生怕“精神”把握不准,回校犯錯。

    從北京方向開來的火車嘶嘶地吐著蒸汽趴在路軌上。車廂裡跳出幾個解放軍,雄風威武,氣宇軒昂。他們正是接我們回去的戲劇學院解放軍工作隊。師生們意識到這是表現革命立場的時機到了,紛紛擁上去高呼:“向解放軍學習!向解放軍致敬!”

    工作隊長笑咪咪地向我們揮手表示歡迎。帶領我們迎上前的王寶康也微笑著向工作隊長伸出雙手。不料,工作隊長見王寶康過來,臉一沉,只當眼前沒這個人,直徑走到我們學生面前,換上笑臉連聲:“歡迎,歡迎同學們回校鬧革命!”

    王寶康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臉“刷”的一下變白,直呆的兩眼露出不安的疑惑。

在返京的火車內,學生們歡聲笑語,興奮異常,和解放軍嘻嘻哈哈攪成一團。唯有王寶康等幾個院部領導,拘謹地坐在一旁緊張得不知所以。

    走進學校大門已是烈日當空。操場上集聚著不少歡迎我們的在校員工。見我們到來,立即圍了上去。突然,高舉的手臂如林,口號爆發沖天:“打倒王寶康!打倒吳堅!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瞬間,王寶康、吳堅等人還扛著行李就被人群圍了個水泄不通,我們學生被隔離在人群之外,冷落一邊。裹成一堆的人們躁動著,吼叫著,拳頭在空中揮舞著,團團的塵灰從腳下騰起,汗珠、口水橫飛,緊貼的身軀擁來擁去。早已看不見王寶康等人可憐的身影,只有激情在這空曠的操場中心翻滾沸騰。我們對這突如其來的“下馬威”驚呆了,像恐懼的小雞擠在一起,惶惶然不知所措。怎麼回事?早上還是紅色無產階級的領導者,幾個小時之後就變成了反動的黑幫分子?

    喧鬧持續了一段時間,在工作隊的勸解之下,人們才平靜下來,漸漸讓開一條路。我們看見王寶康他們低著頭、弓著背,鼓囊囊的行李仍壓在肩上,灰溜溜地前後相接,走向“牛鬼蛇神棚”。王寶康走在最後,顯得更加孤單,臉已看不見,被深深地埋在雙肩、耷拉下來的亂髮和行李之中。什麼叫“魂不守舍”?對於我來說他那扛著行李的背影就是最形象的詮釋,他不是在走,像是在飄移,如行屍走肉。

    以後,我再也聽不到王寶康那“呵呵”的笑聲。

    這個“陽光黨支部書記”備受煎熬的日子在中央下令撤離工作隊以後仍沒有完結。紅衛兵闖入戲劇學院,大破四舊。王寶康的母親遭到欺辱,這是他最不能忍受的。他終身未娶,唯一的親情依靠就是他的母親。母親遭難,他徹底的對世界失去了信心。我記得不知因為什麼事,到他家去過一趟。他直立在床旁,像生了一場癆病,龐大的身軀縮了幾圈,眼睛向前看,空空洞洞的,不知是看我還是看別的東西。交談起來一問一答,似乎對周圍一點也不感興趣。

    不久他自殺了,吊在宿舍樓與外牆的夾道裡。那裡很僻靜,可以安心辦事。他還擔心大塊頭的身子太重,於是選擇用粗鐵絲。

    王寶康的離去,對於正在如火如荼地打派仗的戲劇學院來說,如同激流裡的小浪花,翻滾幾下便沒了痕跡。文化大革命中死的人太多,人們早已麻木不仁,就如同一群螞蟻窩中少了一個,算得了什麼呢?可是對於我們,忽然間一個欽佩的師長消失了,活生生的一個人永遠不見了,他的音容,尤其那“呵呵”地笑聲,被埋進了記憶的墳堆。那種失落,那種惆悵一直纏繞在我們的心上,以致同學們偶然提起王寶康,依然要神情黯淡相對。

    有些人就是這樣還“活”著,帶著那個時代。

                                                             2012/5/31 於奧克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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