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  生

六十年代中期，在内蒙古乌兰察布盟商都县农村的一户农家的土炕上，张家第五个孩子出生了。虽然吃糠咽菜，每个孩子出生时母亲都有足够的奶水。非常奇怪，这第五个孩子出生时，母亲却连一滴奶也没有，只有用面糊糊喂食。一个初生的婴儿怎么能够消化吸收面糊糊？于是饿得整天直哭。在农村，没有奶水是没法养活孩子的，两口子一合计，决定把老五卖了，一来给孩子找条活路，二来家里负担实在太重，已经快揭不开锅了。张家男人骑着自行车，满村寨找人家，无论是谁，只要肯给贰拾斤粮票就卖了。可是，卖了半个月，楞是没卖掉。有的人家一看是女孩就摇头，有的倒是想要，可实在拿不出贰拾斤粮票。在那时的中国农村，因为没有节育、避孕措施，一般都生许多孩子，好多刚出生的生命因为家里贫困都被父母活活掐死或溺死了。张家这个老五也几乎面临同样的命运，她父母几次欲狠心可是都下不了手。母亲便把未满月的她包好放到村口的轱辘井台上，希望有个好心的人家把她抱去。这孩子在妈妈怀里乖乖的，可是一放上井台就哇哇大哭，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扯碎了妈妈的心，转身奔回井台，抱起孩子，哭着把女儿抱回家，对丈夫说，咱们别卖这孩子了，好吗？丈夫从妻子手里接过老五，亲着女儿瘦削的小脸，热泪纵横，心如刀铰，那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啊。

张家两口子决定，就是饿死也不扔孩子了，至于孩子能不能活下来，就全凭她自个儿的造化了。也是命不该绝，在老五吃面糊糊饿得奄奄一息的半个月后，邻居也生了个孩子，可是很快夭折了。好心的邻居可怜苦命的老五，每天把孩子抱回家喂奶。就这样，老五靠吸吮那失去孩子的母亲的奶水，总算活了下来。

这个老五，就是张蒙蒙。

张蒙蒙后来成为中国颇有名的歌唱家、实业家，她把自己的父母、七个兄弟姐妹都从农村搬到了城市，让他们都有了自己的事业。每次张蒙蒙回内蒙探亲，妈妈都要抱着女儿，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天哪，孩子，妈妈当年差点把你这个宝圪蛋给扔了。

        小时候张蒙蒙的名字叫芙莲。上小学了，村小学的王老师因为爱唱歌在当地小有名气。小芙莲上别的课不太感兴趣，对王老师的歌曲课特别着迷。一首新歌学一两遍就会，嗓子还特别甜。王老师惊叹这孩子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因此特别疼爱这丫头，谁家有什么红白喜事请唱歌，他都要带着小芙莲去唱。王老师知道小芙莲家里穷，主家给的钱他总是塞给这丫头，叫她拿去给家里买点油盐。

小芙莲尝到了唱歌的甜头：不仅可以赚到钱，更可以用来偷懒。放学后跟小姐妹们一起去打猪草，有小伙伴求她给大家唱歌，她答应了，但有条件：每唱一首歌，每个人必须要送给她一把猪草。小姑娘们答应了。许多次她根本不用弯腰，只需要唱几支歌就可以得到满筐的猪草。但不是每天都有这样的好事，有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出去剜猪菜，情不自禁地在草原上练骑马的动作。这样一来猪菜打的就不多了，没法跟父母交差，怎么办？有一回，她小脑袋一动，主意来了，在菜筐下面垫上树枝、杂草，再把猪菜铺在上面，看起来筐子就跟满了似的。可这小花招哪里蒙得过妈妈的火眼金睛，回到家就被揭穿了。妈妈气坏了，扯起一根树枝便要打这小淘气鬼。就象老鹰追小鸡，她被妈妈追着满院子跑，吁哩哇啦的大喊大叫。

还在芙莲不懂事的时候，家里出事了。张蒙蒙父亲被抓进了监狱。他曾经是内蒙古地质队的勘探队员，60年代初的三年困难时期，响应政府号召，放弃公职工作，去到农村务农。有一天，他指着林彪的照片说了几句不恭敬的话，被人打了小报告，立即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从此身陷囹圄，丢下妻子拉扯着七、八个孩子艰难度日。那个荒唐年代发生了许多荒唐事，这就是其中的一桩。

商都县二中的文艺宣传队在当地很有名。宣传队经常到乡下进行巡回慰问演出。那天他们来到了小芙莲所在的大南坊公社董家村。看到与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小演员们在舞台上又蹦又跳、又歌又舞，小芙莲羡慕得不得了。看完演出，她硬着头皮到后台找到带队的王冬生老师，央求人家听她唱歌。王老师被磨不过，只好答应听听。小芙莲一口气连唱了几首山歌以及样板戏选段，把王老师听呆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这夹皮沟里长大的小妮儿，嗓子竟然那么亮那么甜。他当即给小芙莲留下一张字条，叫她以后去县城找他。

这张字条，从此引领着小芙莲走上了歌唱之路。这一点到现在张蒙蒙都未必意识到。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