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雨后，院子里的草丛中开满了金黄色的小雏菊。

小雏菊舒展而纤长的茎，或直或斜地指向天空，尖儿顶着小花瓣，如同散落一地的星星。

风来了，轻轻地，它们动了，是星星在眨巴着眼睛。

它们为什么在草丛中散生得如此均匀呢？是主人在去年散播的么？还是飞鸟不经意携带而来？从那头的围栏边一直到这头的窗台下，从左边的栅栏边一直到右边的篱笆下——它们在安静而又欢喜地生长着。

小雏菊那样小，小到微不足道。但微观局部中亦有小世界罢。或许蚂蚁愿意在那儿爬来爬去，飞蛾也愿意在那儿驻足。因此，从小小的角度去看，对它们自身而言，这些都那么自然地形成一个完整而自足的小世界。风为它们的生长伴奏，阳光则为它们的生长提供能量。

院外的高树上开出了紫红的花，像鸡冠，又像香山秋天的红叶。它们从围栏上伸展到院子里来了。它们太鲜艳太醒目了，连鸟儿都喜欢从它们旁边绕一圈飞过。和小雏菊比，这些高树上的花或者瓣儿巨大的花，大概都是非常自信而张扬地生长着。它们的体积，是它们的资本，阵阵幽香，更是它们的筹码。

你觉得我们个株都太小太微不足道么？那么我们便连片儿生长。你觉得我们平淡无奇没有香味么？那么我们便在绿色的草丛中开出点点金黄——也许小雏菊未必会进行这般比较，它们自在地生长着。它们只着迷于把自己给开放出来，自在地开放出来。

如洗的蓝天如同一面镜子，万物都可以从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只是镜子太遥远了，目力不能达到而已。

小雏菊依然随着风轻轻摇曳身姿，自在而婆娑。它们不进行任何形而上的思考，它们只关注着阳光、雨露和风而已。

一天，草长得太茂盛了。主人叫来了锄草机，花了半个上午的时间把整个院子都锄了一遍。草没了，小雏菊也没了。院子显得干净而整洁。太阳晒一圈，草叶花瓣全蔫廋干瘪了。风一吹，轻细的茎茎末末都滚卷到篱笆角落去了。锄草者抹了抹汗，笑了。

过了几天。篱笆缝中竟然又长出几朵黄色的小花，以熟悉的姿态在探头探脑。它们大概晚生了几天，又或者是锄草过程中的漏网之鱼。也许它们私底下在庆幸些什么，因为现在毕竟只有那么几朵在丛中笑了。又或许它们竟然悟出了点什么，比方讨厌起草丛来。是的，草衬出了花的独特，但也可能给花带来麻烦。

这样的境况让草也变得心思复杂起来。它究竟只是草嘛，生长速度快了点，有碍了人类的观瞻。无意连带了花遭遇同样被锄的经历。花终究是存留了几朵，更显弥足珍贵。或许相较那些朵大、开在高枝上的名花，这不起眼的小雏菊也算经历了不同的风雨，长出了名花所未长出的生存智慧。

太阳落山，夜幕降临，星星相伴，月食复圆，露珠摔碎一地，蚯蚓在松土中蠕动，那花总就那样自在地开着。它们在清晨会开得更有张力些，而临近黄昏时则略有收敛。它们实际上不进行任何总结，亦无得失之患。时光从花茎花瓣叶子中穿过，有风铃的声响。

于是，春天过去，夏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