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文友建議，寫出一點紀念辛亥革命一百周年的東西。我心裡是十二分的不情願。這原因是一生中經歷了太多的打著“革命”旗號的，五花八門的，也不知是真還是假的“革命”，弄得我對“革命”沒有了什麼好感，一聽到“革命”二字，比吞進個蒼蠅去還噁心。

       即使是真的革命 我也不大喜歡，我喜歡改良。我以為改良是改革社會弊病，甚至社會制度的最好的途徑，最穩妥的途徑，也是成本最低，痛苦最少的途徑。並且一般說來，改良是開明的君主和一幫有良知的社會賢達，志士仁人共同進行的有理性的社會變革。這種變革一但實行，其成果也就容易存續下去，成為一個民族實實在在且行之有效的制度，成為一個民族永久的精神、文化和文明的寶貴財富。

        當然改良有改良的難處，改良有改良的缺點。因為改良的要義就是不用暴力推翻統治者，而是用和平的手段，讓統治者自動地或者“被自動”地進行制度的變革。自然改良的過程是一個社會權力和利益再分配的過程，會傷及統治者的權益。所以統治者會很不情願，會百般阻撓，會編出一百個、一千個理由來加以反對。所以這改良的事很難辦，改良的路很難走得順暢。

        革命就痛快多了，嘁裡喀嚓，三下五除二，把統治者推翻了，就大功告成了。可這這革命的弊病也不小，一是要動盪，要流血，給民眾增加痛苦。更重要的是，經過一番艱苦卓絕的鬥爭取得勝利以後，新登臺的領袖會怎樣地實施他的統治，會怎樣地對待他的百姓還有與他一起鬧革命的哥們？幾千年來中國一貫重複的故事是，在推翻了一個昏君之後，新即位的卻是一個惡棍！革命還有一個更為可怕的後果是，沒有一個強權（即使是一個惡棍也好）順利登臺，而是有幾個、甚至十幾個強權長期征戰不已，國家長期陷入戰爭分裂的狀態，那種情況就更加糟糕。

        儘管幾乎任何革命都有相當的正當性，革命者們那不怕犧牲、前赴後繼的犧牲精神，也讓人由衷地感到敬佩。可我對形形色色的，各種五花八門的革命仍心存芥蒂。作為少有的例外，我對辛亥革命卻抱著相當大的同情心裡。這源於下面兩點理由：

        一是滿清政府太腐敗，太不像話了。就在西方帝國主義列強的炮艦打開吳淞口，進入長江；打開大沽口，直搗北京，中華民族處於生死存亡的緊急關頭，滿清政府仍然死抱著自己的權力不放，不肯革新。更何況我們的東鄰日本，開始比我們更落後，更受人欺侮，可人家明治天皇能夠痛定思痛，幡然改制，去亞入歐，全盤西化，實行君主立憲，走議會道路。沒有多少年，日本即以全新的姿態，屹立於世界民族之林，先敗北洋水師於東海，再敗波羅的海艦隊於日本海，儼然成為令全世望而生畏的強國。面對西方列強侮辱和被瓜分的危險，面對著日本改革成功的先例，滿清政府就是死抱著落後不放，患得患失，得過且過，對於全國人民要求改革的呼聲，推三阻四，振振有詞：什麼國情，什麼祖宗的法不能擅改，什麼中國文化太落後，改革必亂等等。菜市口的鮮血也向國人宣告，當權者就是不容改革，就是要用刀把子維持他們的權力！

        筆者同情辛亥革命的第二個理由是西方列強對中國的擠壓。那時西方英、法、俄、意、西、葡、荷等列強已將世界瓜分完畢，於是他們將他們的沾滿了血的手伸向中國。英國將手伸向長江兩岸和西藏；日本將手伸向東北、福建；法國將手伸向廣西雲南；德國進入山東半島；最可惡的是俄國，在東面它吞噬了黑龍江下游及烏蘇里江以東大片領土，在西面吞噬了新疆大片領土。帝國主義列強對中國步步緊逼，得寸進尺，滿清政府即使想變法維新，走富國強兵的道路，帝國主義列強會給你這樣的時間和機會嗎？它們會情願讓世界東方再出現一個新的日本，一個比起日本更為強大得多的滿清王朝嗎？

        後來的歷史一再證明，這樣的機會還是有的，只是當時以中山先生為代表的革命党人忒急了點，也由於腐敗透頂的滿清政府一再推三阻四，幾次的大好機會就這樣失去了。

        第一次機會是由康梁宣導的光緒皇帝主導的1898年戊戌變法，在短短的103天中，光緒皇帝發佈了政改詔書數十道（一說共一百一十多道），內容涉及政治、軍事、文化教育、經濟各個方面。那變革的決心和力度之大，政令之開明，涉及面之廣範，讓今天的人看了也要目瞪口呆。此次變法由於守舊派的鎮壓以失敗告終。

        第二次機會是百日維新失敗，光緒被囚之後，以慈禧為首的守舊派被逼無奈，也不得不走上改革的道路。就在戊戌變法失敗後一年多，1901年初西太后在西安頒佈自己的所謂“新政”。她在她的《預約變法》的上諭中，要求貴族和官員們要“各就現在情形，參酌中西政要，舉凡朝章國政、吏治民生、學校科舉、軍政財政，當因當革、當省當並、或取諸人、或求諸己……各舉所知，各抒己見，通限兩個月，詳悉條陳以聞”。客觀地說，到此時，她的思想已是相當地開明。1908年，慈禧更頒佈一道《九年預備立憲逐年推行籌備事宜諭》的詔書，制定出行憲法、選議員、開議會的時間表，邁出了政治體制改革的堅定步伐。滿清王朝從此時到辛亥年壽終的十年間，改革的步伐走得還是不慢，廢科舉、興學校、辦報紙、開言路、開礦山、建兵工廠、練新軍、修鐵路、辦郵局，整頓政府機構，制定頒佈一系列法律等。這段時間的改革雖然是被迫，搞得還是有聲有色，步伐還是蠻快。

        如果這一波改革能夠順利地持續下去並且獲得成功，今天的中國當是另一番景象了。終止這一改革進程的，便是辛亥革命了。

        中國走改良的道路也還有第三次的機會，這就是在袁世凱執掌了大權之後，以楊度（此人後來經周恩來介紹加入中國共產黨）為首的籌安會六君子所宣導的擁戴袁世凱實行君主立憲的動議。實際上以當時中國的現狀，以袁世凱的實力，他做了“洪憲”皇帝，之後實行議會民主，是一個很好的政治體制，是中國邁向現代化社會的一條很不錯的道路，遠比後來幾十年的軍閥混戰要好得多。可惜這條路因遭到國人的拒絕也以失敗告終。

        解放後的相當長的一個時期，有一句充滿哲理的話說得震山響，叫作“真理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這句話絕對正確。對的總是對的，好的總是好的，該走的路還是要走，饒是繞不過去的。

        在辛亥革命一百年以後的今天，中華民族正走在鄧小平所指引的改革開放的道路上。這條路走對了，還得堅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