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的文學作品之所以永恆,在於它雖然產生於特定的歷史時期和特定的民族,卻可以跨越時間的長河,打破空間的界限,保持經久不息的藝術魅力,得到不同時代,不同民族的喜愛,成為全人類的共同精神財富。
簡·
奧斯丁的作品經受了時間的考驗。在簡有生之年,其作品未曾大熱,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的藝術才華慢慢散發出光輝。近一百多年來,英國發生了幾次文學口味的轉
變,影響了幾乎所有文學家的聲望,唯獨莎士比亞和簡·奧斯丁是屹立不倒的,他們對讀者的吸引力永恆不衰。“簡迷”囊括了一大批著名文學家和評論家,不僅備
受專業人士的推崇,更難能可貴的是得到了廣大民眾的喜愛。
簡是最敏銳的觀察家,深刻的人性刻畫師,對於人性透徹的穎悟和理解,使
她能洞悉人心,且具有現實主義的同情心和溫暖的人性關懷。簡書中總是在描寫平凡生活的悲喜劇,對小人物的刻畫入木三分,惟妙惟肖。簡自己是不露面的,她躲
在人物和情節之後,卻讓人時時能感覺到她睿智的目光以及充滿憐憫的女性柔情。
我們總是認為描寫平凡人物的平凡生活是不能深刻和偉
大的,非要托爾斯泰史詩般的宏偉不可,非要狄更斯時代性的磅礴不可。簡的小說是撥開時代風雲的,是拋離歷史責任的,是回到人的本體和本源的。潮流會轉移,
時代會終結,意義會消失,曾經激動人心的英雄已被人遺忘,曾經的壯烈呐喊早已如雲煙消散,唯獨人類生活的困境是永恆的,人性的基礎是永恆的,那最本質的東
西亙古長存。
與簡可以相比較,與簡風格差相似的中國作家是張愛玲,張愛玲的中短篇小說是她那個時代寫得最出色的。無獨有偶,張愛玲曾遭到傅雷的猛烈批評。傅雷是我最愛讀的翻譯家, 我
之所以熱愛巴爾扎克的著作,一半原因是因為傅雷的妙譯。當二十歲出頭的張愛玲在四十年代的上海火速崛起的時候,傅雷用化名發表了洋洋灑灑的長篇《論張愛玲
的小說》,對張愛玲提出銳利的批評。傅雷認為“人生一切都是鬥爭”,因此張的小說描寫“遺老遺少和小資階級”是沒有“驚心動魄的表現,勾勒的不夠深刻”,
是“骨子裡的貧血,充滿了死氣。”是“沒有絲毫意志的努力”,是“不經戰鬥的投降”。
傅雷的批評精彩,張愛玲的回答更加精彩。張
愛玲發表了《自己的文章》一文,作為對傅雷的回應,文中既沒有提及傅雷的化名,也沒有引述傅雷文中的詞句,但無一不在駁斥傅雷的觀點。張愛玲說“強調人生
飛揚的一面,多少有點超人的氣質。超人是生在一個時代裡的。而人生安穩的一面則有著永恆的意味。”張還說“我甚至只是寫些男女間的小事情,我的作品裡沒有
戰爭,也沒有革命。我以為人在戀愛的時候,是比戰爭或革命的時候更樸素,也更放恣的。”“雖然不過是軟弱的凡人,不及英雄有力,但正是這些凡人比英雄更能
代表這時代的總量”。
張愛玲的筆鋒和簡·奧斯丁有異曲同工之妙,簡的六部長篇和張的多篇中短篇都是以時代為背景,在時代的洪流之
外細膩地描寫普通人的悲喜,揭示大眾的人性。她們刻畫的眾多人物,各個豐潤飽滿,不是臉譜化的和漫畫式的。她們筆觸幽默,語含機鋒,既不誇張,也不隱瞞,
更不作高高在上的道德說教。她們文中四溢著機智和幽默,運用精湛的語言文字表達出來。她們小說的情節不是大喜大悲、跌宕起伏,卻絲絲入扣,回味無窮。要說
不同的是:簡的筆調更加溫煦俏皮,張的風格更加蒼涼冷峻。
革命、戰爭、流血、犧牲、推翻、砸爛、顛覆、救亡,以及命運、國家、民族、階級, 這類題材和辭藻看起來很宏偉,可能很空洞,貌似很深刻,實則很蒼白。高大全式的英雄,充滿力量,振奮人心,往往缺乏人性,變得虛假不堪;壯烈偉大的事業,氣勢磅礴,驚心動魄,時代感很強,永恆性不足。
大浪淘沙,時光是永恆的最好明證。簡·奧斯丁的聲名沒有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消失,而是愈見崇高,這與夏洛蒂·勃朗特熱的逐步冷卻形成對比。簡的六部小說不斷地被翻拍成電影,近年更是炙手可熱。《傲慢與偏見》九次搬上銀幕,我最欣賞95年版的《理智與情感》,由李安導演,影片沁滿濃濃的英倫古典芬芳,這位臺灣生長的華人導演功力非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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