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第一次見到海倫的時候，我就驚詫於她的美麗了。金色的卷髮優雅地披在肩上，襯托著白圓的臉蛋，睫毛天然上翹著，更妙的是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天生就帶著微笑。她就那麼文靜地看著我們。

“這是你女兒吧，真漂亮！”我對女主人詹妮說，一點沒有客套的成分。

詹妮是我們的鄰居，她見我們初來乍到，就熱情地邀請我們去她家看看。

“她叫海倫，她的確是個美人兒，那年她十八歲。”詹妮告訴我。

“她現在在哪呢？”我不由得追問了一句。

“她後來嫁到南島基督城了，丈夫也很帥氣，他們現在有三個可愛的兒子了”詹妮顯然有些自豪。

“那這個也是你的女兒嗎？”我指著相框裡緊挨著海倫的另一位少女。這位少女也穿著同樣的校服，同樣可愛，但眉宇之間與海倫似乎有些區別。

“這是鐘斯，他的女兒。”詹妮指了一下男主人史迪文。史迪文一頭捲曲的白髮，身材瘦高，一幅藝術家的打扮，開口說話總是面帶微笑。史迪文是位小提琴演奏家。

“他的女兒？”

2.

“你好，詹妮，你能過來看一下嗎？這是從你們家籬笆縫裡爬過來的果子！”我問在籬笆那邊晾衣服的詹妮。

詹 妮走過來，隔著籬笆對我說，“哦，這是情人果。我女兒海倫上大學時種的，這是她的最愛。她出嫁後，還經常來電話讓我給她好好照料她的情人果。我事多，沒時 間管，哈哈，沒想到這情人果就爬到你們家去了。”她停了一下，又說，“她又不回來了，管它呢？！在你們院子裡的果子，你們要是喜歡，等成熟了，就摘著吃。 要是不喜歡，你們就剪掉吧！”

我們仔細看了看，這玩意有些象爬藤植物，葉子翠綠欲滴，上面還吊著一個個綠油油的橢圓形的果子，有雞蛋大小，很是可愛。朋友說，你要走桃花運了，這是情人果。我心裡當然聽得心裡美滋滋的，口裡卻故意打岔說，到時候你也過來吃吧。

鄰居家的好處還不只這情人果。夜不太深的時候，我們經常聽到史迪文嫋嫋的小提琴曲，透著夜色嫋嫋地流過來。

3.

於 是我們多了一絲新的嚮往。時不時我們去看看那些誘人的情人果。時間是最好的魔術師。不知不覺中，眼見這些漂亮可愛的綠晶晶的果子著色開始變深，變成紫色， 再變成褐色，最後變成深紅色。有時，我們忍不住輕輕地摸一下，如同嫩嫩的新生兒。那種渴望也在醞釀，真的讓人有一種情人般的牽掛。初升的旭陽，或是漸落的 夕陽，更是為這種情人般的牽掛增添著氛圍。

“摘一個嘗一下吧！”孩子說，眼睛裡充滿著期待。

“再等一等，等熟透了再說！”我們忍著耐心，其實，我們也不知道熟了沒有。

“還等什麼？”一天一位朋友來訪，一下車就看見了情人果，“有花折時只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邊說，他就邊順手摘了兩枚，遞給我一枚。兒子若餘很快從我手裡搶了過去。

我心裡暗暗有些心疼，全然忘記了這是鄰居家的果實。

“酸死我了——”我還沒回過味來，若餘就先下了結論。

“就是這酸甜的味道！”朋友滿嘴的歡喜，“你真有福氣，自己不種卻有這麼好的收穫！”

我拿著若餘咬了一口的情人果，一下就看見裡面全是一粒粒透明的小珍珠似的東西，也就小小地嘗了一口，甜沒嘗到多少，連牙床都酸了，那一粒粒的小珍珠令我想起水塘裡的青蛙卵，味口一下就敗了。看樣子，我是沒口福享受這外表漂亮、名字美麗的果子了。

成熟的季節到了，我們一家大小對情人果都失去了興趣，眼見這圓潤豐滿深紅的果子開始變得皮松肉軟，慢慢果皮乾癟起來，垂在那裡，全然失去了昔日的榮光。

到了整理花園的時候，我們看著乾枯趴在籬笆上的藤葉，想想那滿是青蛙卵似的東西，不假思索就用剪刀進行了徹底的清理，給新栽的玫瑰留出空間與舞臺。

情人果也就徹底從我們的花園裡消失了，時間長了，就象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4.

去年春天，眼見鄰居家新來了一家人，一位中年婦女抱著詹妮抽泣著，旁邊大個的男孩眼神茫然地看著遠方，小一些的兩個男孩與媽媽一起在哭泣，最小的一個男孩光著屁股，吮著指頭。

過了幾天，詹妮給我們介紹了新來的一家人，原來就是她遠嫁基督城的女兒海倫一家，新近離婚，帶著四個孩子從基督城搬回來了。海倫微笑的眼神裡隱隱藏著一絲憂鬱，全然沒有照片裡微笑的燦爛。

我們帶著她簡單看了我們的花園。海倫特意在我們籬笆邊上仔細尋找著什麼。

“在找情人果嗎？”我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是，那是我上大學時種的，情人果是我的最愛。”她說著，臉上竟然出現了一絲紅暈，我想紅暈下面一定藏著一個少女的秘密，“但是我的情人果死了。”

“情人果死了？”我有些詫異，“難道我剪那些枯枝把它剪死了？”

“可能吧！”詹妮接過話頭，“也可能是我們忘記照料它了。它太過寂寞，就死了。”詹妮似乎想把話題弄得輕鬆一些。

“真是抱歉。”我知道我剪枝是它死亡的主要原因。

“沒關係。”海倫有一絲苦笑。突然，她眼睛一亮，“這裡還有一株！”

我仔細一看，還真是的，小小的長在一叢草中，如果不是她說，我很有可能下次除草時除了它。

“請你幫忙照顧它，好嗎？”海倫雙手握在胸前，帶著懇求的眼神對我說。

“好，好，我一定盡力。”我帶著一絲歉意。

“那就謝謝你了，拜託了！”海倫離去時一再叮嚀。

5.

於是，我在清理花園時特別留心這株小東西，也正因為這個小東西，我清理花園比以前勤了許多。我仔細清理了小苗旁邊其他的雜草，期盼它快快茁壯成長。

但是，有一天我突然發現這株小情人果枯萎了，任我如何澆水都無濟於事。顯然沒有了周圍的雜草，這株被精心照顧的小情人果根本就經受不了奧克蘭光猛的陽光。

我去到海倫家裡，四個孩子吵鬧得不行，海倫不耐煩地大聲呵斥著孩子。我站在門口，帶著歉意告訴了海倫。

“真是抱歉，剛才我發現那株小情人果死了。”我說，“這裡的陽光太強了。”

“謝謝你的照顧，”海倫說，“這裡的陽光的確太猛了。”她回過頭去繼續呵斥孩子，“別吵了，安靜一會好不好！”她頓了一會，對我說，“死了就死了吧！”

慢慢地，我也不再整理花園，花園裡很快雜草叢生，我對若餘說，這就是微型的原始森林。反正除了草，草還會長出來。那就不妨看看這些草到底可以長多高多野吧。

6.

今年春天又到了，野草更加蓬勃茂盛，野花更加燦爛鮮豔。我們不免欣賞起來。突然，我妻子眼睛一亮，“情人果！這裡新長出了一株情人果！”

可不是嗎？一株情人果綠綠地已爬得比玫瑰還高，搭上了籬笆。

“快去告訴海倫吧！”妻子說。

“好，她肯定會高興的！”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