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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飛雪時

作者: 大衛王    人气:     日期: 2011/3/12


每每一到炎熱的夏天,太陽當頭,我知道,此刻正是故鄉飛雪的時候。

來奧克蘭十多年,沒看見過下雪,夢裏卻常常有雪的影子。

……下雪嘍!下雪嘍!噢!噢!……

那時候小,每逢下雪,娃娃們都會雀躍歡呼,小狗也跟在娃娃們的屁股後頭,雪地裏撒著歡兒。

初始,溫柔的雪花,一片片自天穹飃落,好似一群仙女在天河的蘆葦蕩裏遊戲,隨手將一把又一把白蘆花漫天撒下。

花兒冉冉而落,雙手張開,雪花像一片潔白的花瓣兒停落手心,眼睛眨也不眨看著它,看它漸成水珠兒。

仰面朝天,張開小嘴兒,一片又一片雪花飃進嘴裏,頓感舌尖兒清涼,怕化了,趕忙吞咽下去,好似花瓣兒在喉嚨裏飃呀飃,一直往心底落去。

外邊下雪,課文裏也下雪:下吧,下吧,小苗說,我要發芽……

大人看見下雪:唉,下吧,下吧,老天爺要下你就好好的下,下它個幾天幾夜,讓人好生歇歇累皮塌的筋骨吧。

莊稼人笑了:下雪好,下得越大,來年籠裏的蒸饃越白。“冬下一尺,夏收一擔”,“雪下臘月頭,熱炕上翻斤斗” ,“雪下正月正,高興發了瘋”,“大雪一夜走,老婆撐住摟!”……

雪,在不同人的眼裏,有著不同的解讀。 

雪花溫柔,人們便在溫柔鄉裡乏著筋骨陶醉不已。

可是,雪不光有溫柔,卻時常有脾氣暴躁發瘋的時刻。

這時的雪,刀子一樣,大片飛白,漫天劃過。白刃縱橫交錯,劍影左右劈來。雪舞刀光,風寒徹骨,令人躲無可躲,藏無可藏,畏懼龜縮而行。

雪粒被狂風卷起高高,沙子般劈頭蓋臉向行人打來,滿鼻子滿嘴的雪粒,幾乎窒息了蠕蠕行者大口的喘息;寒冷凜冽的北風,幾乎凍僵了呼出的白氣,還有這頂風鋃蹌蹌的腳步。

夜晚,淒厲的風聲和著雪的怒吼在窗外呼號。

窗戶紙似乎以爲這是末日妖魔的腳步聲,篩糠般抖動著身軀。窗櫺也驚怕失聲,吱吱作響。厚重的屋簷,抗不住風的咆哮,發出了嘎嘎的聲響。似乎在拼命地穩住跟腳,抵擋著風雪一次又一次的肆虐。 

風雪一再發威,想將這茅屋的頂蓋,連帶地上的所有,一起席捲而去,落得個大地白茫茫一片真乾淨!

鄰家小狗,無望地朝風雪狂吠。終於,怕了似的,在風雪的怒吼聲裏,不時哀哀發出幾嗓子可憐的呻吟。

淒厲的風雪聲在耳畔不斷呼號。娃娃怕得發抖,將耳朵連帶抖動的小小身子,深深埋進母親的懷裏。母親的溫軟的大手,捂住娃娃抖動的耳朵,摟緊娃娃抖動的小身子。唯在母親懷裏,在母親徹夜摟抱下,娃娃方敢入睡,世界在鼾聲中寧靜下來。

第二天風停了,雪住了,一夜狂雪,漫天皆白。

上學路上,雪幾乎埋至膝蓋,一步一步走過,雪地上,留下一個個深深淺淺的雪窩兒,一串,兩串,三串……一直連至大路上,浩浩蕩蕩像撕裂的縫隙,露出著泥濘的褐色。

周邊的房屋,路邊的樹叢,還有茫茫原野,一夜間像蒙上一層厚厚的棉被。

屋簷耐不住沉重的積雪,不時會有大塊的雪滑脫下來。輕盈的雪,散落在一串小狗隱約的腳印上。

大雪依然溫柔,似乎忘記了昨晚的肆虐,娃娃和雪一起健忘,爬起身,穿好衣,滾到雪裏,就以爲昨夜風雪的猙獰只是自己的一場噩夢。

只見眼前,銀裝素裹,冰雪安寧。

鄰家的小黃狗,倦臥在牆角的麥稭裏。一夜未眠,這時已困乏得睜不開眼,被娃娃撕扯著耳朵,硬是撐開了惺忪的眼皮。

太陽出來了,如同一團濛濛的白球兒,懸掛在一片灰藍裏。

屋簷面光処,冰淩開始滴下第一滴水滴。

屋背面的冰淩尤顯粗大些,長長的冰淩呈現出不規則的螺旋圓錐狀,曲曲彎彎自上而下垂掛在屋簷。

盯著它,忍不住它晶瑩剔透的誘惑。踩在書包上,墊著腳丫兒,小心撅下這一排冰淩中最長的一根。

冰淩有的掛得很高,又粗又長,亮晶晶閃著銀光。夠不著娃娃會東瞅西看,終撿來長長的苞米稭稈,代替自己的胳膊。敲一節最粗最長的冰淩下來,通紅的小手慌忙去接,空中,冰淩已然斷成了幾截兒。

儘管閃躲的快,仍有冰塊擦過頭皮,涼涼的疼,忍不住用手揉搓著,歪頭看著伏地的幾節冰淩。不甘心地在雪地裏重又將冰節兒連接起來。

擺好,伸胳膊一量,終滿意地拿捏著自認是其中最晶瑩的部分,放嘴裏“嘎嘣”一口。

立時,透心的涼,浸潤於心,忍不住打一個痛快的冷噤。

下雪天娃娃們快樂會徒增許多。見雪手養,這時不管不顧,任小手凍得冰涼,紅通通,腫胖胖,有的還皴裂著浸血的裂口,也要哈一口白氣,抓起一把雪,或一節長長的冰淩,互相追逐著打雪仗玩兒。

沒有敵我,沒有勝負,只有歡快的笑聲,在雪野裏回蕩。

書包有節奏打著娃娃的屁股蛋兒,娃娃笨拙地在雪地裏跑著。跳躍著的小狗,緊跟著娃娃們的腳後跟,在雪野裏靈巧著身子,空中劃著彎彎的弧綫。

雪團飛舞,雪花飛揚,長長的冰淩握在手中,儼然張飛的丈八長矛朝對方戳去。可還沒挨著厚厚的棉衣,長矛就在對方的兵器抵擋中碎裂。

剛想低頭雪地裏揀拾起一件兵器,冷不防被人偷襲。

脖領子倏地被塞進一團雪,或一截冰淩。

猛一哆嗦,身子一下子像短了一截,猴屁股著了火般,蹦蹦跳跳,……

 “啊唷”一聲,翻身爬起,背後透心涼的感覺還有,卻原來南柯一夢。

撩開窗帷,一縷朝陽,暖暖射進來,金子一樣起伏在被褥上。

唉,新西蘭又是一個豔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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