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問我回中國後最不能忍受的是什麼？我會毫不猶豫地回答：“交通。城市裏的交通。”三個月的回國之行，有很多事情我可以慢慢適應，唯獨這個交通，直到我即將離開中國之時，我仍難同流。仍舊對它的現狀耿耿於懷。

  唉，怎麼說呢？一個字——“亂”！我去過的所有城市交通狀況都可用這個字來概括。似乎任何行走在道路上的車輛、行人可以無視路面上的標記及交通燈，任情“自由自在”地在馬路上“暢遊”。

  從來去匆匆的行人臉上我看不到厭惡這種交通現狀的表情。親戚朋友中提起混亂交通頂多對城區大堵車深惡痛絕，而對馬路上的“信天遊”好像麻木不仁。更有甚者，以為這是一種另類的“自由”享受。

  現在，不妨將我在一些城市的交通經歷寫出來，看看他們是如何地“自由”享受吧。

  景觀一：紅綠燈在自動地交換閃亮，你卻看不到像奧克蘭這樣的龐大車隊整齊劃一地停在紅燈下的乾淨景象。紅燈下總是有像關不緊的水龍頭，稀稀溜溜的腳踏車、助動車、摩托車、行人旁若無燈地大搖大擺地穿越路口，與綠燈下的車流“親密相會”。偌大的十字路口永遠是廟會似的，擠成一團。

  景觀二：寬闊敞亮的高架公路，車輛不多。我乘坐的公車正全速行駛。忽然，遠處起伏的路面背後升起一輛逆行的敞篷拖拉機貨車，徑直朝公車迎面開來。它勻速、平穩地前進，我行我素，絲毫沒有一點慌張的跡象。而此時倒是公車駕駛員手忙腳亂起來。他一邊高聲咒駡一邊急速轉換車道與拖拉機擦肩而過。在這交會的瞬間我看見那駕駛拖拉機的農民兄弟神態淡定，面無懼色。這種視死如歸的大無畏氣魄令我永不遺忘！

  景觀三：長沙市區邊緣，現代化的平坦公路又寬又直。路邊綠樹蔥蔥。我正感歎奧克蘭的公路也不如它時。猛然發現當我們的小車停在紅燈下時，有的大貨車竟視紅燈不見，直爽爽穿行而過，從不猶豫。更可怕的是，我們在通往市區所有的紅燈下，這些巨無霸橫衝直撞的蠻牛行為，卻從未中斷過。幸虧我們沒有遇到橫向沖過來的蠻牛大貨車。否則，我真不敢想像，當我們這個柔弱，嬌小的小轎車在綠燈下被鐵甲般的巨無霸碾蹋時會是怎樣的慘景！

  景觀四：巾幗不讓鬚眉。北京傍晚的五六點鐘，車輛擁擠如過江之鯽。紛亂的車流之間赫然見一妙齡美女亭亭玉立。在她的腳下既沒有斑馬線，也沒有安全島。完全就是四五車道的快行線。車輛如同非洲大草原遷徙的角馬群似的，在她的豐乳前，圓臀後擦掠而過，那車與嬌軀之間的距離，令我每見一車駛過，心都情不自禁地緊收一下。可那少女卻英姿颯爽，巋然不動，絲毫沒有退卻的意向。看樣子只要能抄近道，前面即使有艱難險阻，她也要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橫穿馬路。

  景觀五：我有個經驗，一旦你出了家門口警惕的神經就得繃緊，無論你走在斑馬線上或是人行便道上千萬不要以為那是安全的，你一定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因為不知道什麼時間，什麼方向就冷不防竄出一輛小車或一架摩托車橫在你的面前，或頂在你的屁股後“嘀”的一聲嚇你一身冷汗。在上海，別看那電動摩托車破的像一堆爛鐵，可都裝的是“一級引擎”，開起來悄無聲息。有時你走在人行便道上絲毫不會察覺你身後會有一架電動摩托車獵豹似地悄悄尾隨著你，只要有空隙，它看準時機無聲地從你身旁搶過，那龐大的鐵軀貼身超你的一刹那，你的血壓一定猛地躥升，頭皮發麻，手腳冰涼。木雞般的呆在那裏半天緩不過神兒來。

  在國內我的血壓一直居高不下。後來明白了，這和我經常出門兒有關。

  看完他們的“自由”享受，但凡回去過的奧克蘭朋友，必會感同身受。因為我肯定這絕不是我一人的個案。

  一群曾在奧克蘭生活過的上海朋友聚會，海闊天空地胡侃，話題一個接一個，混亂的國內交通當然不能倖免。有位朋友總結道：說到底這和我們中國人缺少人性，不珍惜生命的觀念有關。這句話出自聊天會上，自然不必嚴肅對待。但我認為他的話確有道理。經過階級鬥爭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的革命洗禮，中國人鍛就了一付冷心腸。為了某些教義、原則人們可以輕易地犧牲自己的生命或絕情地踐踏他人生命，可以盲目地拜服國家財產高於生命的“偉大情操”。而這種畸形的“道德”慣性至今還衝擊著我們每一個中國人的心靈。積澱在我們社會的每一個角落。那些“巨無霸”的司機們，和車流中的美女，還有逆行的農民兄弟，在只圖一時方便的同時，很可能就從來沒想過這和珍惜生命有什麼關係。

  珍惜生命不是怕死，這是兩個概念。怕死只是個人的事情。而珍惜生命卻是既要珍惜自己的生命，也要珍惜他人的生命。如果我們每一個中國人心中都為這樣的珍惜生命留有一席之地，即便交通事故概率為千分之一、萬分之一我們也不會因此而隨意地“自由”一下自己。

  和一位仍居領導崗位上的朋友閒談，他講了這麼一段話，很有意思。不妨在這裏引用一下，作為我的文章收尾部分。他說：“其實西方人在社會上的行為是不自由的，他們受到許多條條框框所束搏。比如公共場所不能大聲喧嘩，不能隨地吐痰，有痰必須吐在手巾紙上包起來，放在口袋裏，找到垃圾桶後才能投進桶內，等等，等等。可是人的本性是自由，不喜歡處處受人約束。怎麼辦？那就必須找個管道，讓他有所放鬆，舒緩。而這個管道就是思想自由。在一個相當寬鬆的框架內，你的思想可以自由翱翔。這樣一來人的心理達到平衡，社會也趨穩定。可是我們中國，思想是被禁錮的，沒有自由。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為了達到人們心理平衡，社會穩定。只有一個辦法，即默許人們在社會行為上“自由”。你可以亂闖紅燈，你可以在公共場所裏大聲喧嘩，並謂之曰：民族習慣。你可以在嚴禁吸煙的標記下肆無忌憚地吞雲吐霧。你也可以今天簽了的協定，明天就翻臉不認人。這就是中國的現實。”

  好了，“自由”的交通問題明白了吧？現在就剩下最後一個問題了：中國人的這種抉擇是對還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