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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聽真的聲音

作者: 艾斯    人气:     日期: 2010/9/24


  在華文成為故國文字的海外,華文文學已成為一種奢侈;而在海外對華文文學進行點評,可以說是一種稀世蜃景;在當今經濟社會,不計報酬默默無聞地執著於這些,更似乎只能發生在遙遠的傳奇之中。

 

  我拿著茶杯,坐在桌前,聆聽著一個聲音。這個聲音跨越我對面的塔斯曼海峽,穿過時間,靜靜地傳來。這是一位年近七旬的皓首老者,帶著他標誌性的平和微笑,不動聲色,將平素很乏味的故事娓娓道來。我少有地安靜,享受著這種聲音。

 

  他還活著,他說。是的,我微微點頭。他還活著,他,她,而且,超乎想像地精彩……他自顧自地開始講起來,如數家珍:從詩風人格高度一致的許耀林,到行進在汪洋灑落旅程中的莊偉傑,還有曉聲識器、真知灼見的冰夫,充滿傳奇色彩的弄潮高手武力,越過大海這邊那邊的胡仄佳,寫著都市女性愛情聖經的張鳴真,敢於新嘗試新突破的曾凡。他也談起悠然一卷坐花叢的趙大鈍老師和他新編的《聽雨樓詩草》;欣賞著百無禁忌、自詡“老夫百歲尙清吟”的彭永滔的詩章;在表達對知難而進的《南瀛新聲》作者們的讚嘆的同時又提出對古典詩詞創作的一些意見;他談梁小萍奧林匹亞回文史詩對聯及其書法藝術;談起他非常尊崇的新派武俠小說開山鼻祖梁羽生大師。他接著緬懷起澳華文壇那些已經離去的舊雨新知。他慶幸在“生公”謝世前兩個半月及時地發起澳華文化界敬頒了一個“終身成就獎”;他動情地評説丹心一片付詩聲的黃雍廉會長;他沉痛悼念兩位壯志未酬者——他在天津南開大學求學時已執教鞭的辛憲錫教授和英年早逝、一直沒有謀面的墨爾本年輕作家畢恭;他追悼像“一片紫色的煙霧”而飃去的郁風老太太;他紀念“春風長煦萬邦人”的前輩詩人學者劉渭平教授……這一幕幕澳華文壇掠影,實在讓人難以忘懷。談鋒一轉,他又談起澳華文學大觀,進而談到世界華文文學甚至大大超出其外的問題,有資料總結,有理論抽象。他就這麼不知疲倦、充滿激情地講著——不是年青人那種衝動的激情,而是一種成熟睿智的自然流露。

 

  人人仰慕名人。而與名人最好的交流方式,我認為,就是讀他們的作品,如同老虎,躲在暗處,靜靜地觀察學習。移居海外七年,有時也收到本地名人饋贈他們的著作,我感歎他們傳奇的經歷,難言的苦難,睿智的光芒,但我從來不敢妄言。我就像一名食客,只是喜歡貪吃,從來不奢談品嘗,因為害怕即使是讚揚也很可能是胡說八道,很可能連隔靴搔癢都談不上。但是,當我看到何與懷博士的《他還活著》文集時,內心一下子充滿感動,無法壓抑。

這種感動源於何博士的真和敢。

  所謂“真”,是他的真誠,真心。所謂“敢”,是指他的勇氣和當仁不讓。從所有這些對澳華乃至世界華文作家的點評裏,你能感到這位老者對華文文學的熱愛——這是一種把華文文學看成自己事業的熱愛,而華文文學在當今娛樂世界早已成為雞肋。從《他還活著》,你能強烈感受到何博士對華文作家特別是澳華作家們的關愛:他平緩的談吐裏,一個個名字一部部作品脫口而出。泛泛而談的應酬是件容易的事,但就每個作者的風格甚至人品,還有作品的特點,其中人物的性格進行點評卻是一種非常困難的事。美食家品菜,不是信口開河討廚子喜歡就行的。同樣,點評作家們的作品,沒有對其作品細緻的研讀,沒有對其生活經歷、人品風格的深入瞭解,是不可能收放自如、點評到位的。讀者的眼睛雪亮,作者的心裏更明。高手過招,點到為止。武功不高過對手,哪能輕易點評?所以,我很清楚地看到,何博士對每一位作者都進行了細微的瞭解,對他們的作品進行了細緻的研讀。在一個大多數人只關心自己的時代,在一個文人比文多的海外,將大量的時間精力花在別人的作品上面,而且敢說敢評,可能我是文學局外人,可能我孤陋寡聞,我想說,何博士是澳新兩地的第一人。

 

  對我而言,何先生一直是位學者。從讀他的第一篇作品開始,我就感覺到這一點。作為點評,引用是必要的。但他的文章裏非常清楚地注明了作者及其寫作的年份甚至頁碼。這些細節如果沒有舊學的底子和西式的嚴格訓練,是不可能這樣嚴謹的。這種嚴謹還表現在他對資料的引用上。細讀他的每一篇點評,你會發現他的引用非常翔實。比如在《曉聲識器,真知灼見——從冰夫先生的詩作談到他的詩評》裏,他就引用了冰夫的七部作品裏的八首詩作。而且,他借冰夫對其他作者也進行了介紹和點評,包括間轉引用了塞禹的《九月的迷惘》與《戰爭的思索》等四首作品、莊偉傑的《泅渡》等三首、趙大鈍詩作一首、陳積民的詩作《父親》等二首、雪陽和璿子的詩四首。而在《南瀛新聲》序裏,何先生就隨手列舉並點評了何惠清女士、黃森先生和陳國珠女士等十八位以上作者。在《看來不僅僅是辯論世界華文文學的問題—也談陳賢茂教授的〈也談〉》以及《關於華文文學的幾個問題》這兩篇長文裏,何先生引經據典,思路清晰,毫不含糊地談到了世界華文文學的一些問題,而這些問題並不僅僅是文學的問題,而更涉及敏感的社會政治文化問題。他像捅馬蜂窩一樣,不單有誠意,也有勇氣,在分析和綜合兩方面,都談出了自己鮮明的觀點。真是洪鐘大呂,發人深思。

  更難能可貴的是,何博士文風平和。現在有些故作高深的作者,總喜歡借助所謂飄幻的意像、混亂的辭彙以達到所謂的效果——據我看來,這樣只是更多地顯現其文學功底的貧乏而已。遍讀何博士的作品,他從來沒用過生僻的詞藻,怪異的句子,混亂的佈局。

 

  文人以文說話,以文定位。人有人格,文有文格。因為一篇小文,我認識了何先生。在隨後的聯繫中,我被何先生的人格魅力所打動。前面我曾提到過他的真和敢。其實,他的真和敢不僅體現在他的為文上,更表現在他的為人上。身處海外,眼見多少所謂文人或名人為了一點場上的榮光,坐享海外民主,卻歌頌專制。但何先生卻有心為正義說法。記得有一次為了我的兩首小詩,何先生很快回郵說,是的,我們不應沉默。在一次大洋洲作協會議上,何先生說,國內尚有不少知識份子敢於直言而且非常到位,海外反倒不多。正是因為這句話,讓這屆會議有了它不同的意義。

  謙虛與大度是何先生的另一個特性。每有一文,何先生常常群發以徵求意見。有次我對何先生的一篇文章裏的發揮儘量隱諱地表明了自己的觀點,而何先生的這些發揮並非興之所來,而是基於其社會責任和歷史知識對其中的一個旁枝進行了拓展,這是完全可以另成一篇好文的。但即使這樣,何先生仍然及時回郵說,“我顯然是借題發揮。”這種率真讓人感動。正因為這種感動,我不揣簡陋,冒然作此拙文,以賀何先生新書問世。

 

  文學界像電影,不停地變。而好的作者如何與懷博士,卻是一幅恒久的警示照片。

 

  我依然靜靜地坐在窗前。

  三天了,渾然不覺。其實,在這南半球的小島,正值冬季,雖無冷雪,但也淒風冷雨了。

  擱下筆,才發現,一縷陽光,正從雲層射下來,就在窗外。

 

(本文為何與懷將要出版的新書《他還活著——澳華文壇掠影(第一集)》其中一篇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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