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就比同齡人高出一頭，聽妈咪講我出生後百日，她就遵英國醫生所囑，在秦皇島的雪地里，用雪給我搓澡，奇怪的是我非旦沒哭，還咯咯地笑。我是喝山羊奶長大的，從小愛吃巧克力和生番茄，所以同學都叫我「肥仔」。

  上幼兒園大班，我的個頭就比小學二年級的孩子都高，坐在小凳子上，很不情愿地跟著念「萍果、梨、香蕉」。和小朋友稍有肢體沖撞，他們總是一踫就倒，大哭大叫。後來老師請妈咪把我領回去，理由是「體型相差過於懸殊，不適宜在幼兒園上學」。

  到了小學更麻煩，同學們總以為我是大他們幾歲的「留級生」，一個矮仔中充高佬的同學，矮我一截卻仍不服氣，也曾試過糾集三五人一擁而上，企圖扳倒我，自然也是統統落敗。不過由於高大有力，我成了挑戰高班与鄰校打群架的「領頭人」。在和廣州城中西關街童的巷戰中，每次都因我打頭陣，大勝而歸，這「威望」也就建立起來了。直到班上來了位個頭和我差不多的新生，我的「頭領」地位才首次受到挑戰，更令我望塵莫及的是那廝穿著一件硬繃繃的「馬甲」，刀槍不入，而且永不離身。我倆於是互不相讓，終至在各自的擁護者對陣下，發生了第一次交手。

  他個頭雖高，但力氣比我差遠了，兩招未過就被我騎在他背上，正想賞他一拳。他突然細聲求饒﹕「別打我！我有病。」眼淚從他痛苦得扭曲的臉頰上流下來，我放開了他。

  放學後妈咪領著我去這位同學家，要我向他道歉。他脫了「馬甲」後削瘦的身形，令我大吃一驚。我知道這位同學患過肺病施了手術，肋骨也去掉四根，因此背上這身「馬甲」。走過去拉著他又冷又濕的手，這一刻我倆成了好朋友。回家的路上，妈咪一直在教我，長得又高又壯，不是用來恃強凌弱，而是以強扶弱的。再說，你以為自己高大，有人比你還高大。從這件事以後，我極少与人動手。

  中學時十六歲那年，一個暑假下來，身高突增八公分，恰好遇上「爪菜代」困難時期，小肚腩消失了不說，整個體型成了「電線桿」，兩眼見魚肉油腥就冒火。

  當時我身高已經一米九三，父親的老朋友都勸他送我上專業球隊。走在廣州的大馬路上，常引起路人特別是女孩子的好奇目光，一些專業隊也來爭搶招收，不由暗自得意，像只涉世未深的小公雞昂首闊步。

  到了參軍當上體工隊員，第一天出操集合，按身高從高到矮入列報數，輪到我竟然是「八」！也就是說我這個一米九三米的高度，在球隊里竟然只排第八！往那邊一望，兩米零二、兩米的，個個比我都高上大半個頭。

  從此，我成了「小個子」。

  隨隊轉了大半個中國夏訓後，轉赴蘭州參加全國籃球聯賽，在列車上与四川隊作了旅伴。教練要我們多了解四川隊，因為在蘭州他們將是我隊勁敵。在他們的那節車廂里，我見到了生平所見過的高人之中最高的一個-----二米二十三公分高的石挪威！

  他睡在臥鋪三層中最上面一層，也就是我們說的「上鋪」，兩隻大腳板就擱在走道那頭的行李架上。

  站在那里整理床鋪，他的頭差不多踫到車廂頂，拖地清潔的小列車員，到了石巨人跟前，從兩條柱子般的大腿，一直昂起頭來仰望他巨大的下巴，列車員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

  在飛砂走石的蘭州，軍區領導給予我們超級別的盛情款待。游罷五泉山公園，參觀劉家峽水電站和石油化工廠，還坐了空軍教練機上天「游機河」，又到軍區地下室的大舞廳里跳舞。有樂隊在那里起勁地演奏「送我一朵玫瑰花」。滿目皆是長辮子、皓齒明眸的美麗女兵，那年頭沒香水只有花露水，熏得我頭昏眼花。再享用罷軍區司令擺下的豐盛宴席，回到軍區招待所已是午夜了。軍衣口袋里至少有四、五張小紙條，上面有文工團員的地址，都是女兵們塞給我的，上面還有淡淡的花露水香味，著實讓我興奮了大半夜。

  次日晚上，我隊就惡戰四川隊，石挪威大顯神威，偌大一個球場，他幾步就從那端邁到我隊三秒區內，一個球高吊進去給他，張開蒲扇般的大手抓住，轉身就讓他裝進了籃框。幾個主力中鋒二中鋒在防守這位巨人時，都連續五次犯規下場。

  教練派我上場了，沒交代任何戰術和注意事項，只下了在火線才有的命令﹕「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給我頂住這個該死的石挪威！」

  哨音一響，石巨人幾步就邁到了我面前，我剛好在他腋窩底下，那差不多一米寬的身軀，就象一牆石牆堵住了我，我什么都看不見了，一股嗆鼻的汗酸味傳來，眼前只有他那件比桌布還寬的黃背心。他移動得很慢，但力大無比，感覺到似乎是武俠片里那道壓過來的機關石牆，一點點把我擠出了球場。

  裁判吹哨了，判我「阻擋犯規」！教練叫了暫停，惡狠狠地吩咐我﹕「打！你就給我使勁往他手上打！」

  他又來了，石牆又開始擠壓我，我離開他，以我九十八公分的彈跳力，跳起來竭盡秦皇島時吃山羊奶的力氣，往他持球的手臂上狠狠打下去。我敢肯定自己就象砸到了一根堅實的柱子上，手掌震得生疼，他那跟我小腿一般粗的手臂，絲毫沒有改變方向和路線，「恍噹！」一聲，石挪威又把球裝進了籃框。我也被罰「打手犯規」。

  石牆來了又去，我的手也一次又一次打在「柱子」上再反彈回來，球還是被巨人裝進了籃框。

  在場邊教練的怒吼督戰下，我幹脆奮不顧身地吊在他膀子上，最後一次試圖把他手中的球打掉，他不慌不忙地將承載了我一百零五公斤體重的手臂移向籃板，再次輕鬆地進了一球！

  哨音響了，我五次犯規下場，教練表揚我﹕「行！小個子，你比小高強，堅持了五分鐘，他兩分鐘就下來了！」

  石巨人率領四川隊如潮水般沖垮了我們不堪一擊的防守，我隊被四川隊痛宰三十八分！慘敗之後，兩米多身高的主力中鋒大楊，沮喪地抱怨﹕「沒轍！誰叫我個兒這麼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