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游先生寄来《由心韵语——李继游诗选》，是本打印好了的300来首待梓书稿，并附信邀我写个序。

为别人的诗集里说说自己的感受，本是一次加深理性认识和体现表达能力的机会。待从头至尾读完，这部书稿，百分之九十九的诗作是五绝、七绝、五律、七律和词的体型，却百分之九十九的诗作没有遵循绝句、律诗和词的平仄互动要求。作者在后记中已经说明，这些诗作是“16岁开始至现在所写之诗”，时空跨越32年，可以说，百分之九十九是个人星星点灯之作。我是写写格律诗而习惯严格遵守格律要求还是专用平水韵的人，连写汉俳可以不讲究律韵也百分之九十九按照平水韵要求造句。这些，李继游先生是知道的。他的这部仿格律诗选，还邀我说诗，是更比别人知道我能平等对待各自写法。宽松待人，人人宽松；和谐写诗，诗坛和谐。其实，作者是邀我说事，说说诗歌的事情。

年初，有一当今格律诗当红者去厦门过旧历年，次日去普陀寺进香、游览，读到郭沫若1962年11月24日游南普陀寺时写的诗，诗曰：“我自舟山来，普陀又普陀。天然林壑美，深憾题名多。半月沉江底，千峰入眼窝。三杯通大道，五老意如何？”这位当红者说，读郭沫若此诗“实在令人倒胃口”，并指责存在出韵、平仄不协、对仗不工、凑韵和语言粗俗五大问题。当时的中国诗坛是何背景？是向民间歌谣学习的高潮年代，除毛泽东敢公开写写格律体，还有几人能够张扬格律诗？1973年8月5日，毛泽东写的《读〈封建论〉呈郭老》：“劝君少骂秦始皇，焚坑事业要商量。祖龙魂死秦犹在，孔学名高实秕糠。百代都行秦政法，十批不是好文章。熟读唐人封建论，莫从子厚返文王。”这里不说其诗带有“评法批儒”很浓的政治色彩，只就格律而言，不也是一首仿七律的八句诗，同郭沫若那首崇民谣仿五律写南普陀寺诗是一样情况，也要用格律去说其“出韵”、“平仄不协”、“对仗不工”、“凑韵”及“语言粗俗”吗？先生写诗时，后生不知在做什么？后生会写格律诗了，岂能见诗便当格律雌黄先生？

《由心韵语》更甚，这300来首五言、七言诗，写成四句或八句，一写32年，就是没有就范格律。从爱读诗词，到仿写诗词，作者直言：“从少时开始就时而手痒，在激动之余免不了信笔涂鸦”。所以，我们读李继游先生的这部诗集，完全没有必要追究每首诗的格律如何。

一个热爱传统文化、常读古人传承下来的优秀格律诗的人，仿照其体型写些五言、七言四句或五言、七言八句诗及词，自由随心，流韵成语，有何不可？中央第一次公开招考选任国家体改委经济体制改革研究院副院长，胜出者邹东涛先生，是“进京三杰”之一。他长期跟踪和致力于我国改革开放的研究，硕果累累，社会影响很大，业余爱好写些五言七言的四句或八句诗及词，自己把它当诗词对待，但不刻意平仄规范，心语无羁，我行我素，版版六十四。在这言论自由的和谐社会里，还可不让写诗自由吗？

李继游先生之所以有这部诗选成集，就是“自得其乐”思想的表现。

诗选中，很多写得好的诗，让你读着就会陶冶在诗的愉悦和情感之中，不会去思考合不合平仄要求这些樊篱之事。

卷首，就是五言长篇《对鸟哺雏歌》，82句分成四个章节，写自家阳台雌雄二鸟筑情巢、孵宝宝、勤哺雏到雏腾飞一个完美的爱情故事。作者见景生情，全用五言句和近似韵来写，让故事齐齐整整、悠悠扬扬。其实，就是作者夫妻儿子三口之家的幸福表达。这首长诗像五言排律并不守律，像古风并不泥古，写出了情趣与味道，多好。再如《儿子十八岁感怀》：30句七言诗，平仄随意，押韵处韵母大致相同。思绪放得开，所言是真情，情真高潮处，还连出四句“喜见春催苗茁壮，喜见风吹翼渐丰。喜见庭中树荣茂，喜见堂前燕健灵”。把个作者见儿初长成的喜悦心情充分地表现了出来，无意中发挥了诗的艺术反复作用，这是格律诗无法做到的。

作者目睹山中一块形似磨盘的石头，便想到源源不断磨出食品解决人间不再饥荒，心里怀着大众疾苦，便用七言四句写成《磨盘石》：“天庭不用储食粮，却置巨磨曲水傍。应教仙仓流不竭，毋使人间有饥荒。”悟性深，胸怀出，作品就上了品味。此诗押韵，而且押在平水韵下平声“七阳”上，但四句除第三句外，平仄均乱，你能说“毋使人间有饥荒”这样的句子不是诗吗？假若调整到符合平仄规律，说不定文绉绉根本无法明明白白表述作者胸怀。再如《白塔》中：“仙风摇铃诵佛经”，七字句只一个仄声字，虽乱了平仄，难道这样的句子不美？

《元旦》曰：“如歌岁月未成曲，但争朝夕创新音。”分开看这两句，单句句句平仄有序，组合起来读，平仄并没有联上来。虽如此，读此诗能益人进步。

六言诗，诗选中有两首，一首《夜行云龙湖》：“湖波轻涌皱天，龙山静戏云烟。银柱支支穿碧，繁星点点无眠。水边芳草嫩嫩，堤外新燕翩翩。三三两两游人，悄语轻歌缠绵。”每句三个音节，读起来比律诗整齐更有节奏感，读着读着，清新、幽婉的情调特别强。另一首《秋雨》：“九霄天鼓擂动，万里银河倾盆。一顶青天忽裂，瞬隙大地辉红”。回味此诗，便有朗朗情怀，一串骊珠之感。

其实，想写整齐句子诗的人，没有必要强求去仿律绝写四言或八言的五字句与七字句诗，既然不守绝句与律诗的格律，就放开思想，多种样式来写，写成新的格律体，二字句、三字句、四字句、六字句、八字句等等和新词、自度曲。

李继游先生把唐、宋以来的那些优秀诗人的优秀作品读多了，心中只有诗词的模样，没装诗词的格律。闲暇时，又是“闲不住的人，因为爱好文学，于是乎，便在解决温饱、完成工作之余，腾出一些时间，加入了‘玩文化’的行列（见《后记》）。”从酬唱部分中附录的作者诗友诗词16首可见，没一首符合格律要求。这说明，类似仿格律写诗的人还不少。

虽说作者和他的诗友写的诗，整首看不符合格律要求，可句子单独分析，有很多还是运用平仄互动打造出来的富有音乐美的诗句。如诗选中《雨晨即景》：“一夜微雨一夜风，半湖柳线半湖荫。”前句失律，后句合律，半文半白，间隔反复，即景很有生气。如《春讯》：“盆栽小景生新茵，陋室又飘阵阵馨。极目推窗河汉远，远林近树绿摇风。”此诗七言四句，前二句是无律句，后二句却是合律句，写推窗远眺，河汉太远不清晰，眼前见到的是“远林近树绿摇风”，多美的诗句呵！添上倒装句“绿摇风”，把个春绿遍野的韵味提升到了极至。像这种仿七绝写成的诗，诗中如果出现绝句那样有平仄规律的句子，容易出神味。理何在？诗句的平仄互换，也就是抑扬顿挫得有规律，是前人总结出来的写出可吟可唱美妙语句的方法。

再如《九曲溪》，七言八句，似七律，中间还仿照七律造了两副联句，两副联句均未对好，整首诗也没按照平仄互动运作，但是，诗的韵，却押在新韵的“齐”韵上。许多诗句，如“云影山光随步移”、“一屏双开韵自奇”、“三花并蒂千年茂”、“四季分明五色霓”、“顺流人渐入佳境”、“半仙半梦半痴迷”，独立读，平仄全在格律的规范中。这首诗，八句有六句平仄有序，让人读出了九曲溪的美妙，律韵为诗，在潜移默化起着添加句子的鲜味。

经济和科技逼人奋进的新时代，很多人时间不够支配，想写写像格律体那样规整的诗词，可以不接受格律体的限制去琢磨韵律。但是，真想做写诗的人，熟练掌握格律在诗中的奇妙作用，还是只有裨益的。

             2009年6月9日

            于长沙齐天楼

（作者系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汉俳学会常务理事、日本汉俳学会顾问、《汉俳诗人》杂志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