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像样点的市区医院，每每人满为患一如黄金周的热门景点。那日正心烦意躁的挤在超声科候诊，忽一件印有“××看守所”字样的马甲映入眼帘。虽说服装已然成为资讯时代的广告传媒，随处可见印有单位名号的工服，可这“看守所”的名头也忒另类了，不由人想多瞧两眼。但见穿马甲者是个年轻女性，身形窈窕、面容秀美、气质文静，明黄色马甲混搭浅灰色休闲装，倒是有款有型。视线未及收回，忽见女孩脚下一道寒光闪，定睛一望不得了——此女玉足之上竟戴着脚铐！稍定神，更见得数名警察正围在分诊台前虎视眈眈。 
    数数牢房里男女犯的人头数，即知“最毒妇人心”纯属无稽之谈。女犯人或女嫌犯人数比例之少以至成了常人眼中遥远、神秘的群落，今次如此近距离的瞧见一个，又是在医院这特殊地盘，且又是这般的如花妙龄女，讶异之余，内心犹如女孩脚上的镣铐，凉意弥散。在周遭众多异样眼光的扫射下，戴脚拷的女孩神情平静淡泊，甚或流露出几分单纯，以致我极尽脑海中所能想到的罪名，终不能把任何一项加之于那副柔弱之身。 
    因写作故，从被动到主动渐渐关注起身边的各色人等，他们的遭际，命运，带着什么样的经历走到今天。当女警扶着女孩走进妇科诊室的时候，我亦紧随而入，已然忘了自己平日最反感扎堆看热闹。“多大年纪？”医生例行询问，“二十七。”……原来，女孩此番就医是想检查是否怀孕。常人看来，花季女子收押于看守所这般是非之地，已是何等晦暗无常的人生际遇，如若怀孕，再若施之于手术，这生理的挫伤、心理的打击让人情何以堪？ 
    我忍不住想问问女警美眉她何以沦落至此，可又顾及当众打探有侵犯隐私之嫌。女医生交代完检查前的有关事宜，终于提出了在场所有人的疑问：“这么年轻，犯了什么错啊？”女警听了，撇撇嘴不愿作答，女孩亦默然。 
    在收费处，碰到正为女孩办理治疗手续的中年胖警察。人若发福往往显得憨厚有余而威严不足，所以小民我胆敢对胖警大佬重复了一遍女医生的问题：“那女孩犯了什么错？”胖阿Sir抬眼看着我，严肃地纠正：“这不是犯错，是犯罪！”我追问：“什么罪？”胖阿Sir有些戒备，沉默不语，我恳切地说：“我只是觉得挺可惜，这么年轻就进了看守所，又怀了孕……”阿Sir再次纠正：“不是进看守所怀的，要怀也是进来之前就怀了。”只要没妨碍警务，我就敢将询问进行到底：“ 一个女孩能犯什么罪呢？”阿Sir不知是被我的执着打动了呢还是想尽快将我打发，只听他干脆作答：“诈骗！” 
    想来也不能指望胖阿Sir透露太多详情，我停止追问，脑海中却不断闪现如下情节：美女与年轻情郎合谋以色相引诱老富翁，老翁上钩后，随之骗取其巨额钱款……并非本人擅长编撰，这实在是中外影视剧中用滥了的桥段，即使当红美剧《迷失》的最新一季，都还用的乐此不疲。 
    “这么年轻漂亮，为什么要诈骗？凭正当手段不会过得很好？”一言既出，我即意识到自己的发问幼稚得可以。就像年少无知之时曾不解，那些年轻靓丽且多金的女明星，为何目标情郎总锁定年纪、相貌与之极不般配却身家丰厚的大款？稍谙人事才有点领悟：女明星是有钱，可焉能堪比老大款？凭一己之力确也能锦衣玉食，然而锦上添花、繁花似锦才是佳人所愿。 
    难得胖阿Sir如此耐心再三纠正：“犯罪和年轻、漂亮没啥关系。”胖阿Sir其实只说对了一半。说“红颜祸水”无疑是狭隘的偏见，然而不可否认，古今中外违法犯罪的高发群体永远是青年。植物果实必经青涩才能成熟，自认高级动物的人类，其进化难道也注定要经历懵懂、冲动、莽撞的青春期，才能收获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 
    人们常常用“有喜”来表达孕育新生命的喜悦，从某种角度来说，女犯或女嫌犯怀孕尤为“可喜”，因为国家法律规定，看守所对于怀孕的妇女，不予收押；审判时候怀孕的妇女，不适用死刑。那个着囚衣、戴脚铐，在警察押解、众人注目下就诊的女子，如若真的有喜，会否为了腹中的BB仔而悔不当初？抑或因有了逃避法律的利器而得意？往来就诊的人们，是否依然为拥挤的诊室漫长的候诊而心焦？较之戴脚拷的女孩，能拥有出入医院之自由，实当引以为福气。 
    若非遭胁迫，纵然有千种理由万般借口，犯罪终归是自我的选择，每一个成年人都别无选择的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电影《蜘蛛侠3》有段台词值得回味：“不管我们面对什么处境，不管我们的内心多么矛盾，我们总有选择……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取决于我们选择做什么样的人。”
                                                                    2007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