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穆里尼奥就在学习孤独；等到40岁以后，穆里尼奥已开始享受孤独。

像他这样一个孤独的人，当再次站在英超，再次站在整个欧洲的巅峰之上时，肯定会觉得世界有点苍茫虚空。甚至缺少了英超第一个赛季赢得冠军时的感官刺激，没有了年少时的怀春冲动，还不到修炼成精的举重若轻，他呼吸了一口空气，好清冷！

第二个英超冠军，蝉联英超冠军，加上波尔图时代的欧冠冠军，以及英格兰的联赛杯冠军……生活给穆里尼奥的奖励太多了，在他还这么年轻的时候。

所以当穆里尼奥把他那蝙蝠羽翼般的黑色外套奋力抛向看台时，他像是在抛去那块一直小心包裹着“狂人”孤傲内心的黑色麻布，他那件颠倒了英国女性众生的著名外套，承载着他最近所有的“低调”，在低空中飞行了一段，然后被抛向云霄。

所以比赛还未结束他就走向弗格森握手致谢，他认为自己已无对手。所以他把自己那枚金牌轻轻放在一位老球迷像迎接新生婴儿一样颤巍巍的手上，转身昂然而去。这个对多少人来说是那么值得钦羡、夸耀的巨大荣誉，对狂人穆里尼奥来说，已不值得收藏。

这是一种幸福，这更是一种痛苦，之于穆里尼奥，以前的梦想早已扔在身后，但以后的梦想似乎遥遥无期——作为一个从穷酸翻译走到顶级球队的金牌教练，他拿了他该拿的，他甚至拿了他不该拿的，但是他仍然没有实现东家阿布当初要求的任务——为切尔西拿一回欧冠军。哪怕只有一次。

对于斯坦福桥，这是怎样一个赛季呢？这是一个蝉联的赛季，这是一个真正征服弗格森、温格、本尼蒂斯们的赛季，这是一个修正人们认为切尔西是暴发户的赛季；但这又是一个动荡的赛季，丢了比以前更多的球，说了比以前更多的话，切尔西的实际战斗力没有降低，但也没有上赛季那么可怕了，它不再是恐怖，不再是一个神话，当穆里尼奥把阵型从四四二变为四三三又变回到四四二再变到四三三时，我们可以看到一个黑衣男子徘徊的孤独灵魂。

他不安，他无奈，因为他分明看到世界的阻力比他想象的要大，欧洲足联、各大豪门、裁判、媒体，好像每个人都在反对他。即使他赢得了比赛，他依然受到嘲笑，因为那不是人们想象的和巨大的卢布数字匹配的一场大胜。两次了，欧洲冠军，切尔西像是唾手可得，但又那么无从下手，中间是一堵看不见的冰墙。

从输球的场数和丢球的数量，切尔西战术不再是准确无误的电脑系统了，每一个人都在研究穆里尼奥，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在实验室被众人盯人看的裸体青蛙。切尔西开始出现漏洞，这个漏洞再被无限放大，像天空中失漏的臭氧层，紫外线毫不留情地射下，他感到无处遁行，只能用那件黑外套把自己裹得更紧。

真的，这是一支不断获得荣誉的奇怪的球队，这是一支处境离奇的球队。过去像是一场光荣地向传统权威挑衅的战争，充实而让人颤栗；未来像一次看不见海拔的登山，当非主流变成主流，当挑战者变成被挑战者，难以发力，难以定位，穆果尼奥在夺冠的这个夜晚肯定会扪心自问：“我还能干什么？我还要干什么？”这不是一次心理测试，因为这个小个子葡萄牙人忧郁地说，“离下一个我想要的冠军还有多远？”

无论如何，他为英超敛聚了兰帕德、乔科尔、埃辛、马克莱莱、特里、特罗巴、鲁本、小菲利浦斯、切赫、克雷斯波……这些如雷贯耳的名字，他创造了新世纪“后功利主义”的打法，他让那些平时牛叉轰轰的英国足坛元老们不仅在球场上受刺激，而且在场下也饱受语言折磨，他呼啸而来呼啸而去，为英国足坛开辟了新风气。

即使再过十年，即使江山代有才人出，也会有史学家记住曾经有个叫穆里尼奥的张狂男子把号称鼻祖的英国足球弄得寝食不安。这是切尔西的成功，这是他的成功，这是阿布的成功，这是卢布足球的成功——不管有多少人在宽袍大袖地怀念魏晋之风，怀念刚刚逝去的巴西唯美主义的桑塔纳。

存在就是合理，同理，哪一天它不存在了也是合理。等到哪一天穆里尼奥玩不动了，或者不想玩了，这个世界真就无趣了——难道你还还能容忍安切洛蒂、罗布森、弗格森这些老爷子们还一如既往地霸占着足球的话语权和战术控制权吗？

蝉联英超冠军，只有老弗爷办到过，但穆里尼奥还需要突破自己，而不是突破欧冠冠军次数。有高人站在高处说：穆里尼奥就是切尔西更上一层楼的阻碍。这话有点过，但充满道理，摆在穆里尼奥面前的道路不应仅是在四四二和四三三之间的腾挪，而是用更蓝、更深的蓝向世界挑战。

一个异数，世界在他脚下颤抖，战术被他极致得像座冰山；但他走上了异数这条不归路后，就无法回头，就必须义无反顾地变得更加异数，不是天天和裁判和罗布森掐架，而是修正和篡改那些所谓的理论系统。

这很难，这不是如我等凡夫俗子能够想象，但他叫穆里尼奥，就应该给世界更多的震惊——我们已开始把这个神经质、眼神忧郁的人叫做“大师”了，但这个世界“大师”很多，就像《星球大战》中约达大师所说，“还得超越自己，否则那不过只是元老院给你的称号而已”。

很传奇，但离传奇还剩一公分了，这就是穆里尼奥和切尔西在夺取第二个英超冠军之后的处境，太阳升起，太阳落下，日不落帝国每天都会出现征服者，但不是每一个征服者都可以被称为“传奇”，不是每一个冠军都会被化石般记录在白垩地层。有的东西，当时辉煌，不久就会消散殆尽。

以前的梦想早已扔在身后，就像从未发生过，但以后的梦想似乎遥遥无期。当穆里尼奥真情流露之下，把身上那件巫师道具般的黑色外套抛向观众时，有眼尖的球迷突然窥到了他那平时掩藏在黑袍下的真实，甚至看到了他一直小心包裹着的内心：那是一片蓝色，忧郁、孤独、神经质，一股未知的能量闪着幽光，湛发着切尔西队服的深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