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故我在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逐渐成为一个悄然无声的写作者, 就像热闹的瀑布撕裂自己从悬崖峭壁上跳下来,经过险滩暗礁回到大海,恢复水本来的宁静和内敛,我欣赏水的这种本质。安静如水,心若止水,这也许是一种人生境界,我向往这样的人生。
我的内心不安和骚动因诗歌而起,而今又在诗歌中恢复平静。曾几何时血气方刚的我,凭着对诗歌一厢情愿,涉足诗坛十余年。虽然无惊世之才,但心怀鸿鹄之志、心比天高。我动用了湖南人吃辣椒的勇气和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心不死的“霸蛮”劲,终于赢得缪斯回媚一笑。湘江赐给灵气,让一个多梦的少年在花样年华的封面写下了诸多诗篇,21岁那年我连续出版了自己的三部诗集,继而主编十余部较有影响的诗选集,我这胆大妄为的诗歌行为,在当时的中国诗坛泛起一层涟漪,是的,仅仅只是一层涟漪而已。为诗歌我丢失大把精血,同时在掌声和荣誉中有些飘飘然,在虚无中险些丢失自己。
如今,我热衷于这种悄然无声的写作方式。我蜗居在中国名史文化名城佛山,这座城市是我背靠的大树,我与一棵树站在一起极不相称,我是树上一只蚂蚁,不辞劳苦搬动自己的粮食,没有人关注一只蚂蚁的劳动之于这座城市有什么意义。少年时代对荣誉的追求过于强烈,渴望拥有名字上闪烁的光环,那是每个初涉诗坛的人曾经萌发的梦想,而今我把这些梦想一一打碎。自从1998年在《星星》诗刊上发表最后一组诗后,我已不再投稿,我
所写的那些文字都被我打入冷宫,放在抽屉里发霉,我在诗歌中冷静思考自己审视自己。名字只是我们活在这个世上的一个符号,对于这个符号我已没有太多的幻想和奢求,对于一个诗歌创作者来说,世人记住我们的诗歌,比记住我们的名字更让我感动。芸芸众生中的凡夫俗子凭什么不朽,那些想不朽的人,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朽了。靠诗歌捞取功名的时代已经过去,我们必须正视自己和诗歌,诗歌只是一种信仰,让我们坚持一生普通的劳动,就像弯腰走进庄稼的父亲在劳动中表达一生,这是一种生活态度。这种生活态度使得我的写作远离功利,变得更为纯粹。
诗歌光芒褪尽,就像一个妙龄女子在岁月中丢失青春,那些追求者(真心的或者虚伪的)在追求的路上中途退场便不足为奇,他们像一阵风等不到秋天的美,像采果者在风雨中放弃最后的劳作。缪斯站在原处,目睹他们远去的背影,掠过一丝微笑。这些伪诗人的离去,对诗坛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我庆幸自己在寂寞中坚持对诗的贞操,那么矢志不渝。在这个人心越来越冷的时代,寒气逼人,我们与诗歌相互温暖。诗歌是我在都市里种下的一株粮食,这生命中最美的依靠,像我远去的父亲,像我挥不去理还乱的湘江,像一路而歌的黄河,让我的灵魂诗意栖息。
诗歌,这些带血的汉字,我热爱他们,就像热爱自己,他们的每一次呼吸随时可以将我卷走。行走在诗歌中间的母语,让我们触摸到生命之重和人性的疼痛,并在疼痛中日益坚强起来。我以诗歌的方式在诗歌中修改自己,在诗歌中找到自我。对于每一位诗作者来说,他的躯体存活在尘世间,他们的灵魂只能存在诗歌中,诗歌是他们最后的家园。这个家园日渐冷清,写诗的人犹如躲在空房子里独自手淫者,用诗歌获取自慰的快感,这是当下诗人的一种生活方式。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只要不跨越法律的准绳和背离社会公德,我们可以将生活进行到底,就像我坚持在诗歌中渐渐老去。
2003年对于我来说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一年,泣血的文字见证了心灵的分娩和阵痛。我活在诗歌美丽地折磨中,彻夜难眠,这是我离开电视台之后又一次失眠高潮期。我在很深的夜里枕着一句诗歌进入充满诗歌的梦乡,半夜里常常被诗歌叫醒,回到灯下坐在方格稿纸上陪文字聊天,这种境况境持续很长一段日子,那种感觉总好像在牵挂什么。诗歌是我永远的初恋。在经历生活的磨砺之后,我在自己的内心沉淀经年,诗情在一夜间一触即发,喷涌而出,我的诗歌纪录所发生的一切。回头一望,从我血管里流出的那些文字充满了忧患和对生命的感动,诗人的良知使我对世间有体贴入微的人文关怀。热爱诗歌就是热爱生命,就是热爱这个世界。我说过我没有惊世之才,不能把诗歌写得更技巧,不能在创作技术层面上达到一定的高度,但我可以把诗歌写得更真一些。我笃信,真便是一种美,是诗歌不可缺席的品质。我的每一首诗是我用骨头,蘸着自己的血写出来的,带着人性本该有的血腥的品质,你在翻动这些诗歌的时候,事实上就是在翻动我的血和灵魂。
谁敢忽视诗歌的力量,在漫长的岁月中,诗歌支撑华夏五千年文明的重量,为人类带来光明和福音的缪斯啊,我将追随你余生,就像一株野草追随太阳,一只飞蛾在黑暗中一次又一次扑向火焰,即使我死在寻找光明的路上,也无怨无悔。
2003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