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还在地上,泛出阳光色的光波。镰刀已经下班了,挂在母亲的腰间。这时的月亮是提前出来了,有点迟缓的速度往村子的头顶赶。谈恋爱的公羊归来的时候,无法再入羊圈,它只好站在村头的神树下,默默地站着,像是祈求神的宽恕,也像是回味密林中的欢愉。 旱情无法更改。脱水的草显得有些毛糙,连老牛都懒得动它。牵着篱笆的瓜藤,花儿总是很瘦,如缺少保养的村姑,淡淡地香着,随着黄昏的降临,强打起精神,一颗提前挂果的露水,逗引着迟归的蜜蜂。有人燃起火堆,焚烧些割去麦穗的麦杆,稀疏的蛙声象与春天同步的杂草。村旁的树叶把风进村的消息喧哗出来,“云彩怎么还不带雨呢?”父亲看着蹿节的秧苗发呆,乡村的许多水田等着雨水。 田土张开了嘴巴,饱餐了一整天的阳光,还显得有些饥饿。村子里一家一户的水缸也都空空的,盛些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尘灰。许多年轻人都得到远处取水,这一来一去之间,是好长时晨,一个夜晚也就能来回一二趟。水担到家里,院场里的果树打起了精神,担水的年轻人一个个打着磕睡,没有精神的样子,与闹着旱灾的禾苗差不多。眼睛红得像夜里偷食的狡兔。缺水的乡村总是有许多故乡在担水的路上发生,天亮的时候,这家的水瓢浮在另外一家家的桶里,是很正常的事。 等着移栽的秧苗还得找水给它们喝。阿定山水源越来越少,为了水而闹得弟兄不合、邻居成仇敌的事不时上了村子小道消息的排行榜。有一年还因为抢水栽种而犯了人命。我家的水田在阿定山脚,细细的水流要经过无数块田才能流到里面,弟弟因为看着田里的秧苗很快要死,与二叔抢水而挨了打,受了伤,谷子收了好几年,弟弟的病还没有痊愈。缺水的村庄,注定要为水闹出些事情,每年如此,今年的旱情依然严重,母亲来信说让我在城里帮买条龙(那龙是老年活动社用竹子扎成的),她要举行一次敬龙的活动,好让雨水快快降临。 我坐在办公室,当然不知每日三餐正面临旱灾的危胁。 黄昏来临,村里的许多年轻人腰里别着竹笛,聚集到村头上了年纪的椿树下,这是他们的文化生活。他们要在卷起红土的大路上跳歌,他们要把某家某户的姑娘引出来,他们围起一片月光,唱起了自己编的歌词。不一会,姑娘们还真的出来了呢,姑娘们也许刚刚从灶台上忙碌完活儿,一边用花布围巾揩着手,一边笑笑地看着男青年的脚步,看那一个已经穿上了她一针一线缝制的毛边躲底鞋。 忙不完活儿的是母亲,她喂完牛又喂完猪鸡,最后还要喂些水给正在萌芽的豆子,那是第二天的街货。天旱,也好,她要到街上一趟,出售些吃不完的豆芽,还要买点化肥,那是粮食的粮食。父亲面前是饿得只叫的蚊子,父亲浓浓的旱烟味不容它们拢身,父亲喝着浓浓的茶水,一张张棕片在手上魔术般成了一双又一双草鞋。 记忆之中,这该是童年“战斗”最激烈的时候。高高的麦垛尽管有数不清的麦芒,会让身上起许多痒得不能自制的水泡,但那毕竟是最好的掩体,而且,麦垛里还修有地道,那地道钻进去后还会迷路。那时候,小学的课外作业就是帮父母看比我还小的妹妹弟弟,在我的带动下,他们又都成了听话的小兵,只是每到晚上入睡,母亲看到妹妹弟弟身上一团又一团的水泡,就会不由分说地揍我。战时的将军成了母亲手下的俘虏,妹妹弟弟帮着说话还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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