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9号，毛泽东辞世纪念日。

眼见中国大陆持续发烧的“毛泽东热”，目睹海内外学界一轮又一轮的评毛，可知这位去世已有34年的历史人物至今也还没有退隐到博物馆中，不仅仍然对当今华人社会造成相当影响，甚至也还在对中国未来走向施加强烈作用。

说不完的毛泽东，死不了的毛泽东，去不掉的毛泽东。

从三千年前周王朝算起，周公影响中国至今，秦始皇影响中国至今，汉武大帝影响中国至今，唐、宋、元、明、清，每一位开国拓疆、建功立业的大君王，无论是暴君还是明君，也都无一不影响中国至今。

相反，每一个在盛世之后导致了帝国解体、分崩离析、诸侯割据、外族入侵的人物，无论是造反平民还是在位皇帝，都留不下什么影响，在去世后很快就被人们所遗忘。

如梁启超当年所说：“有一件大事，是我们五千年来祖宗继续努力，从没有间断过的，…我起他一个名，叫做‘中华民族之扩大’。原来我们中华民族，起初不过小小几个部落，在山东河南等处地方得些根据地。几千年间慢慢地长…长…长成一个硕大无朋的巨族，建设这泱泱雄风的大国。”

现在全世界都发现这个事了：所有民族当中，只有中华民族这一个民族，五千年来不管不顾、埋头苦干、坚持不懈、百折不挠地干着这一件“长…长…长成一个硕大无朋的巨族”的大事。

学术界的话，叫做：中华文明是唯一从古至今从未中断过的文明。其实说白了，就是唯一从古至今一直没死过而且一直在长个儿的一个老大民族。

这么看就容易解释了。中国历史上所有说不完、死不了、去不掉历史人物，一定是那些在五千年历史中曾经挽救过、促进过、推动过、维新过这个大事业的人物，一定不是那些差点葬送了、破坏了、中断了、毁灭了这个大事业的人物。

正是这个天字第一号的功业标准，压过了暴君、明君、恶魔、圣人、坏人、好人等这些道德标准。

毛泽东，单纯作为一个人来分析，绝不是好人，用暴君、恶魔、坏人这些词来定义他，并不过分。有人花了十几年时间写出学术巨著以证明毛泽东是一个恶魔，其实只是说了一个浅白的事实。

但是这个暴君加恶魔在他那个时代的确是完成了开国拓疆的伟大功业，想不承认也不可能。今天有人用“功高盖世，罪恶滔天”来为毛盖棺论定，比过去那些非黑即白类的定论进步了一些。

毛的这个功业，只有回溯到真切的历史情境中，才得显其“盖世”。

当年那段历史，追根溯源是从孙中山建国的大失败开始的。

孙中山发动革命的初衷，是驱逐满族统治者，光复大明朝的河山。这个运动虽然正好与世界各殖民地国家的民族主义建国运动合流，但本质上却更接近于中国历史上的王朝循环。继承了太平军传统精神的孙中山，靠组织会党暴动和边省农民起义的传统方式，于1911年结束了早已经摇摇欲坠的满清王朝。

满清王朝所统治的疆土是一个包括了内外蒙古、东三省、新疆和西藏这些巨大的亚细亚内陆地区的辽阔帝国，远比明朝时期的汉族人领土大得多。孙中山通过“驱逐鞑虏”甚至割让满洲给日本的途径所完成的开国，本来是不太可能保留下大清国全部疆土的，本来很可能会将中原以外各地区丢掉。

不仅如此。辛亥革命以十八省通电宣告独立的方式逼迫清帝逊位，再加上照搬了美国的联邦制共和制政体，建国后只能坐看地方军阀势力纷纷做大，各省的独立王国（如著名的湖南共和国）先后成型。按当时的趋势，原本很可能是连中原和南方这些汉族地区也分崩离析，最后成为远东的巴尔干。

失去了中央集权的中国在民国初期没有解体亡国，主要是因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及时”爆发。再后来，日本全面入侵构成空前威胁，国共两党和各地军阀终于形成了对蒋介石国民政府团结一致的支持，使得中国的统一主权在美英苏三大列强支持之下勉强树立了起来。

国共两党在抗战期间以及三年内战中的所作所为、谁是谁非暂且不论，蒋介石政府靠外国列强输血和扶助树立起来的主权，能不能成为覆盖全中国领土的一个完整的最高权力，大可置疑。

毛泽东最大的功业就在这里：在中国接近亡国的局面下，靠着他的军事才能和政治韬略，终于在汉族人最大可能的一个领土范围内，重建了中国的中央集权，完成了中国的新式国家建国，逃脱了远东巴尔干的命运。

就这样，继秦始皇以降所有开国建业的历史人物之后，毛泽东成了在一个空前险恶的环境中再一次奇迹般地延续了中华民族“长成一个硕大无朋的巨族”五千年大事业的最近的一位，成了死后仍继续施加其影响于后世中国人的最近的一位。

尽管他杀人如麻、坏事做绝、仇人无数。

2010年9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