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一个极具诱惑力的词。在人类社会中，凡是有等级、压迫、统治、禁锢等东西存在的地方，就一定会有自由的呼声。 “人生而自由，却又无往而不在枷锁之中！”，西哲卢梭此言很真实地反映了人类社会的一大困境：自由是每个人追求的理想，而枷锁却是每个人面对的现实；每个人都争取把自由留给自己，每个人又都想要让枷锁约束别人；打破强加在自己身上的枷锁是自由的含义，但随意地对别人使用枷锁也是自由的含义。

事情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凡被压迫者，一定追求着没有枷锁的自由，凡压迫者，一定追求着使用枷锁的自由，没有枷锁作为压迫工具加之于被压迫者，也就没有压迫者实施压迫的自由。人民一直在推动自身的自由解放，但统治者也一直在推动自身的自由统治；人民一直在捍卫自己的自由权利，但统治者也一直在捍卫自己的自由权力。寻求自由权利（Rights）是人性使然，但寻求自由权力（Power）也是人性使然。历史见证，近代以来各国众多人民领袖，很多不都是从自由权利的战士开始，最后以自由权力的暴君而告终吗？

人们习惯地认为，自由只与民主和人权这些属于人民的观念联系在一起，为什么不反过来想一下，难道专制、独裁、暴政、霸权，不也是统治者们孜孜以求的自由吗？

思辨太枯燥，讲两个历史故事。

19世纪的大英帝国是历史是第一个势力波及全球的超级霸权，在其巅峰时期，它的全球统治权力是不允许受到任何妨碍的，也就是一种绝对的自由权力。1868年，当时的埃塞俄比亚皇帝Tewodros因为一个误会关押了两名居住在自己国家的英国人。英国政府认定此事冒犯了大英帝国全球统治的威严和不可侵犯，于是，由Napier将军率领的一支数万人的远征军乘坐两百多条舰船，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最后发生在埃塞俄比亚国土上的战斗，进行了不到两个小时，英国牺牲了一个人，埃国牺牲了七百人，人质被释放，Tewodros皇帝自杀身亡。这就是自由权力的结果：维多利亚女皇的威权自由被捍卫了，Tewodros皇帝的生存自由被剥夺了。

当我之自由包括了必须压制他人自由的内容时，追求自由与追求霸权、追求特权、追求专制独裁同义。大到强盛帝国的君主，小到占有优势地位的平民，莫不如此。同样是大英帝国时期，在从美洲到澳洲所有新世界的土地上，无论是当地土著，还是先来的西班牙、葡萄牙欧洲移民，凡是敢于阻挡后来的盎格鲁-撒克逊人民侵略和进攻者，一律被视为“土匪”消灭之。

我一直相信，那个时候横行在世界各地以Lord of Human Beings自居的盎格鲁-撒克逊人民，对于自由的含义是很清楚的——自由地征服，自由地掠夺，自由地抢占各个殖民地国家在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方面的权力地位，谁敢妨碍我们的权力，就是妨碍自由！

事实是，那个盎格鲁-撒克逊人曾经享有绝对权力的时代距今并不遥远，历史的遗迹还都处处可见。今天某一些盎格鲁-撒克逊政客们，身体里还流淌着当年横行霸道时沸腾的蓝血，言行中还夹带着当年为所欲为时张狂的气势。虽然不再随意用枪炮杀人，但仍然随意用言语杀人，虽然不再轻易剥夺他人生存自由，但仍然会轻易剥夺他人免于被侮辱、被恫吓、被冒犯、被欺负、被妖魔化、被土匪化、被Tewodros化的自由。

的确，这就是他们伟大的自由传统。此文在这个时刻发表，意在提醒人们，当自由这个词从他们嘴中高喊出来时，不要被通常的自由权利这层含义所蒙蔽，而忽略了他们特有的自由权力这层更为本质的含义。

“你们压制了我的言论自由！”，翻译过来其实是：“你们压制了我侮辱你、欺负你的权力！”很容易理解，他们因此而恼羞成怒了。

2010年6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