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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

作者: 艾斯    人气:     日期: 2010/5/4

我的父亲似乎总是在沉默。而我是一个异数。
在我的印象里,父亲很少与我说话,他不爱说话。他是个没文化的农民。但他也从不埋怨他没机会读书。
关于父亲的故事大多是从母亲那里听来的。
父亲五岁左右的时候,祖父就被日本鬼子的机枪打中了大腿。同村被打中的还有祖父的弟媳。祖父的弟弟是个土匪。祖父是个犟脾气,真的是死也不要弟弟的钱治病。嘶心裂肺地疼了几个月后,离开了人世。所以我从未有祖父给我讲童话。
而祖母被她的弟弟骗回家,改嫁给一个木匠。
父亲于是成了孤儿。讨过饭,唱过戏,没有农活没做过。受过数不清的人世冷暖,人间沧桑。
母亲是长女,家境还行,竟然能骑着毛驴出嫁。母亲后来对我说,你爸爸,肯干,实在。完后,哈哈一笑。
去年三月底母亲去世,我飞了半个地球,去安抚父亲。父亲眼泪比我们都多。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父亲的眼泪。
在来吊唁的乡亲中,一位70多岁的老人反复感谢父亲,因为父亲救过他一命。这也是我第一次听说。这位老人是从朝鲜战场上下来的老兵,大腿上还有美国鬼子的刺刀伤疤,因为喜欢点评政策,有次被县里的工作组吊起来准备往死里打的时候,父亲赶来说公社书记电话找他,我父亲亲自连夜押着他到公社去,去后才发觉啥事都没有。
只知道,父亲在村里当了20多年的支书,脾气硬得不行。公社杨书记怕他怕得不行,曾半夜跑到家里来赔小心。因为父亲不肯报高产,反过来在大会上公开顶撞杨书记。
只知道,父亲在村里时,找不出反革命,被迫外逃八个月。后来继任者一抓就是一大把反革命。父亲叹气说,都乡里乡亲的,哪有什么反革命?
父亲当了20多年的支书,他从没让学校里的学生去地里干活(当时时兴让学生下地干活),学校体育出奇得好。仅四个村小组的小村里竟然出了好几个县乒乓球单打冠军。
父亲当了20多年的支书,我们村里的声誉却出奇的好。经常得公社的生产标兵;恢复高考后年年出大学生。
还记得,父亲1974年作为县代表到山西大赛参观,回来竟然说,我们村比大赛不知强到哪里去了。事后竟然没有人去上面告状。
父亲很瘦很严峻,怎么看都有点像鲁迅。村里人都有些寒他,后面的晚生当了书记见了他都弯着走。后来不当村支书了,被调到公社做事,也是正得不行,他自己都说,不是老杨(原公社书记,后调任某县官),早就不干了。后来我一考上大学,父亲立马就不干了。连退休金都没要。他 说他看不惯太多的事。
他这样一个人,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乡间“族谱热”时竟然被方圆近百里的乡里同姓数万人公推为“族长”,并在半年内修完了族谱。
他最好的朋友是个老中医,是另外一个村的“五类份子”,父亲黑着脸,在批斗场上一站,就成了权威。再没人斗争那个老中医。医生后来成了他的至交。
父亲有时也与我们谈话。有次他对我说,田里长草,也长庄稼。就看你怎么长。
现在我已过不惑之年,仍然怕给他打电话。他不喜欢听假话。善意的也不行。只问一句,你就不知如何回答了,“你最近干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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