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哥的茶馆

（八）

值得奖励。老金拿起茶壶给三哥的茶碗里倒满茶，说道：三哥这种推论很有道理，必须把古代社会当作一个整体来看，事物的分门别类，这是现代社会的事，在古代，并不像现在这样隔行如隔山，那时的人类知识总量不大，都混在一块，雕塑家并不是只会雕塑，不懂别的，天文地理哲学数学这些知识，都属于雕塑技艺的一部分，所以，通过一个艺术品推测整个社会的文明水平，这个方法基本正确。

叶子：我记得说古埃及的文学也很早，第四王朝的时候就有了，比中国的殷墟卜辞早一千多年。

老金：就说金字塔。第四王朝时期的金字塔，是上一个王朝萨卡拉金字塔的继承的发展，这种继承靠什么？必须是靠一种连续完整的精神体系，所有人都相信冥界的神和阳界的神一样大，人死了以后的事和活着时候的事一样重要，这才可能齐心协力建造金字塔。埃及的古文学全是长者对晚辈的教谕，叫玛阿特，写在草纸上，刻在陶片和石碑上，代代相传，其中包含的思想非常丰富，其中的哲学思考也相当深刻。我记得有一篇玛阿特，题目翻译过来叫“一个绝望者对自身灵魂的辩论”，这篇东西比希伯莱圣经早一千年，比荷马史诗早一千五百年。

三哥：就说埃及黑夜女神奈丝的神庙。匾上的铭文是“我便是现在、过去和将来。从古以来没有人揭开过我的面幕。”相当哲学。佛洛依德发现，意识只是海岛，潜意识才是海洋，人受潜意识支配。我觉的还没人家奈丝说得好呢。

叶子：你不管她叫奈奈啊？这么多老情人都在那儿盼着呢，这个案子说什么也得翻过来，是不是三哥？但无论如何，希腊文明在政治制度上比较优越，这最后一座大山怎么推？

老金：政治制度这个东西，最难确定先进标准。按什么算？从希腊的角度看埃及，很大一部分是从希罗多德那儿来的，他到埃及时，埃及已经处在王朝循环历史的末期，已经被波斯纳为帝国行省了，可他也没敢说埃及社会不如希腊社会，谈到法律制度，谈到社会习俗，描述中自始至终都带着崇拜。

三哥：把古希腊确立为光明的开始，历史进程的起点，罢黜百家，独尊希腊，归根结底，这是近代自由主义世界观的一个产物，核心的概念就是民主自由，把人类历史解读为一部不断争取民主自由的历史。没有这个观念，希腊的地位没这么高。

老金：希腊文明受埃及文明影响极大，希罗多德、毕达哥拉斯、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这些人都试图理解埃及，但谁也没说清楚，因为很多东西超出了他们的解读能力，这个问题在西方学界一直存在，到了近代的黑格尔，只要说起埃及和希腊的对比，还是说不清。老黑的《历史哲学》，云山雾罩说了一大堆埃及，一转入希腊这一章，第一句话就是：到了希腊人那里，我们马上就像回到了自己家里一样，因为我们已经来到了“精神”的园地。我当时看到这，乐了半天，把历史当糖葫芦玩，捏出几个果儿往他那根叫“精神”的竹签子上穿，不好看的搁下边，好看的搁上边，这老爷子黑是黑，也挺逗的。

叶子笑问：老黑的糖葫芦上最后穿了几个果儿啊？

老金：四个，第一个叫东方世界，把他没看懂的几大非西方文明全捏到一块，搁在最下边，说成是“精神的光明”刚刚升起的黑暗世界，第二个是希腊世界，精神和思想的“青年时期”，自己开始运动，第三个是罗马世界，“壮年时期”，出现了普遍的原则，第四个是日耳曼世界，“老年时期”，精神完全成熟，达到了它自己的自由。把“地图”做成“年表”，最后说自己所在的民族是历史的目的，历史上好多人都穿过这种糖葫芦。

叶子：那咱们现在是不是要重新穿一根糖葫芦啊？

三哥：千万不能再玩糖葫芦了，这个游戏太危险。自从黑格尔之后，一大群哲学家都恍然大悟，原来上帝就是个穿糖葫芦的，这下行了，全都争着研究下一个果儿应该是什么。马克思就学着黑格尔做了一串，第一个果儿叫原始社会，第二个叫奴隶社会，第三个叫封建社会，第四个叫资本主义社会，第五个叫社会主义社会，第六个叫共产主义社会，中间那根棍叫阶级斗争，结果，你看看世界让他给闹的，直到现在，这场“第六果之战”还没闹完呢。

叶子：这么好玩的游戏，到了咱们这儿不让玩啦？我还是想玩。

三哥：我说你是叶菲尔蒂吧。涅涅女皇当年动动嘴，最多也就改变一下埃及的历史，您这位叶叶女皇，哭着闹着非要改变全人类。老金，你赶紧，编一两个新主义，也让咱们叶叶玩一把。

老金：现在这个时代不行了。老黑和老马这两根糖葫芦，后来都让人家给拆了，后现代主义学派也出了好几个学问大的，人家问了，人类历史里有这种成串的东西吗？尤其是，有中间那根棍吗？本来是一个一百多种果儿的水果摊，让你们俩这么一捣鼓，就剩下两串糖葫芦了，是这么回事吗？

三哥用胳膊搂着叶子的肩膀，哄着说：你看，生不逢时，现在都忙着拆糖葫芦呢，只要看见谁刚有一点想要穿糖葫芦的意思，立刻扑上去一大群人把你那根小棍给撅了，只许把各种水果平摊着放，谁也不许拿棍穿，再忍忍吧，叶叶女皇。哎，老金，你估计这后现代主义还得闹多长时间，咱们这有生之年能等到第二个穿糖葫芦时代吗？实在不行我们就不等了，我和叶叶我们玩别的去了，是不是叶叶？

也许是喝茶喝得热了，叶子的面颊微红，头轻轻靠在三哥的肩膀上，望着窗外在风中摆动的大树，悠悠地对着窗子说：用这种甜言蜜语俘虏过多少良家妇女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