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上午就要到人民大會堂參加開幕式典禮，大衛楊要穿的正裝還沒有著落。這輩子頭一遭進大會堂，怎麼著也要撐點面子，別寒 磣 了自己。何況大會一個勁兒地強調進大會堂必須著正裝呢。

“那就出去買套西裝！”大衛楊立即決定：“穆迅，你是北京人，你領路。”

“這都幾點鐘了，大黑天的店門都關了吧。”我還是新西蘭的洋腦筋。

“惠水街的大賣場還沒關，到九點鐘呢。”老選正好路過，聽到我們的議論，建議道：“離這兒只有一站路，還有兩個小時，來得及。”

大衛楊二話不說，拖著我出了中國大酒樓，直奔大賣場。

夜晚的北京街頭，依然喧嘩，繁忙。那風騷的勁頭也決不讓白天，被彩色燈光勾勒出外形的擎天大樓群山似的層層疊疊，大樓裏，點點明窗繁星密佈 , 裝補了黑暗的天空。樓群下喧囂的馬路燈火通明，一排排，一串串，密密麻麻的汽車紅色尾燈和明亮的頭燈閃爍著，交錯著，大河般地緩緩流動。路邊商店紅紅綠綠 的霓虹燈晃著人們的眼睛，店內亮如白晝，照列還有人進進出出。

一個轉彎，“惠水街”三個霓虹大字，映入眼簾。回頭招呼大衛楊，人卻不見蹤影。趕忙四下搜尋，原來他已站在路邊的服裝店裏，正抬頭審視著架上掛的一 串串西裝。我跟了過去，趁勢也翻了翻西裝上的票簽。好傢伙！一千多元一套！花這麼多錢，去一趟大會堂，也夠心痛的。我沖大衛楊撇了撇嘴，他臉上沒什麼反 應，只是不動聲色地又看了另一家服裝店。便扭頭奔向“惠水街”。

進得大賣場，問明賣西裝在那一層 , 就乘了電梯上去。門一打開，迎面就是個西裝攤位。大衛楊目不斜視，直沖過去，問也不問就挑起了西裝。瘦小的攤主小姑娘見狀忙趨前搭訕，誇起自家的服裝是如 何貨真價實。大衛楊略翻幾樣便看中了一種款式，又和我商量起顏色來。小姑娘一瞧有戲，忙不迭地從衣堆裏翻出一套我們看中的同樣西裝，圓圓的小嘴，甜甜地 說：“這位大哥可真有眼力，這種款式最適合您了，又大方又體面，穿上它，包你事事如意。”大衛楊聽了，呵呵笑了起來，連忙穿上試一試。嘿 ! 還真是挺合身。

“多少錢？”大衛楊一邊脫下西裝，一邊問。

“一點不貴，您給八百五吧。”

“三百！”

“拜託，你去問問看 , 我們這兒可是大樓裏最便宜的了！哪里有三百塊的衣服耶！一分錢，一分貨。大哥開玩笑呢 ! 這麼漂亮的衣服，穿著它，怎麼瞧都顯得你富貴，八百五，真值得！”

瞧這小姑娘，薄薄的緊身花綿襖，靠著你，死纏爛打的。大衛楊沒說話，抹過頭就走。在小姑娘的視線內，挑一個攤檔，停下來又開始撿起衣服來，看他那認真的樣子，似乎忘記了那邊還有個小姑娘。

一會兒， 那頭發話了：“那位大哥，過來！過來吧！”

大衛楊顯得有點不情願，姍姍走過來。低頭，嘴裏吐出兩個字：“三百？”

“大哥，一般我們是不改價錢的，看您真心想買，就讓給你，還個價，五百怎樣？”

“五百！？”大衛楊抬起頭，瞪大了他那雙小眼睛，直視著小姑娘，又是兩個字：“不買！”說完，轉身又離開了。這回，往遠了走啦，走到小姑娘幾乎看不見的地方，東張西望，像是決心不再理會她了。

雙方就這麼頂著，較勁著，誰也不理誰。可大衛楊心裏明白，時間是站在他這一邊。只要他神態定如泰山，這麼耗著，到頭來那邊必定撐不住，投降的還是她小姑娘。

時間一點點過去，大賣場裏人來人往鬧哄哄的，可是在他們倆之間的場距內卻顯得有點寂靜。

終於，那甜甜的嗓音又響起：“大哥！大哥呀！這兒來，這兒來耶－－－”回頭看，小姑娘已站在過道的中央，顛起腳尖，伸直了手臂，招呼著，兩條小辮子甩來甩去。

大衛楊迎著那長長的尾音，挺胸疊肚，微笑著，眯縫的細眼放著光，大步跨回來。小姑娘不再說話，雙手捧上西裝，兩眼定定地看著勝利者。大衛楊接過西 裝，仔細地審視了一遍，抬起頭，端正臉，向小姑娘那白白的面孔點點頭：“好！”說畢，遞過早已備好的三張百元大鈔，然後轉身走向電梯。

第二天大會開幕了。大衛楊穿著那挺括的西服 , 貴賓似地出現在大會堂。來賓和朋友，認識的和不認識的，在與他寒喧握手時都禁不住上下瞄上幾眼，著實讓他風光了一陣。

回到奧克蘭，朋友們相聚。我忽然發現那套引我們為自豪的戰利品，從未跟著大衛楊現身，不免有點失落。趁著大衛楊太太在場我便提起那件西服，誰想，他 太太一聽，竟然嗔怪起來：“你們這些大男人，真是笨得沒法說。光瞧著好看了，那種料子能買嗎？！白給我都不要！”我愣在一邊，看看大衛楊。他端著個酒杯， 不說話，只是“嘿嘿嘿”傻笑。

“怎麼回事？”瞅個機會，我偷偷問大衛楊。

“咳！別提了。那套衣服沒穿幾次，就耷拉得像塊抹布似的。早讓太太給扔了。”

“怪不得呢！那小姑娘遞上西裝時的表情，我就覺得她的眼神有點不實誠。”

我事後諸葛亮地嘟囔道 …… ▌